我听完于师兄的解惑之言,先是反应过来这剑法的要紧,赶忙观察了一下四周,此时黄昏刚过,天色已近暗,此间除我们外已再无其他江湖人,看来于师兄酒量也是不凡,并没有一时昏了头。我起身恭敬行礼,发自真心地对于师兄表达钦佩:“白练剑法之奥妙我一时难以领悟,但师兄这番高论更令我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好剑妙语至理良言,当浮一大白,来,师兄我再敬你!”
三土的那两个随从刚开始一直恪守下人本分只吃菜不敢饮酒,后来三土还浑不知他早就露了底,让他的随从做戏做全套也喝上一点,在欢乐气氛影响下他们也喝了不少了,但此时还未喝大,被三土指使去笼一团篝火,顺便再搭上几个帐篷,这酒怕是要饮到个天明,三土的随从还在采买时给车板底和边缝捎带了几块篷布,这毕竟还有几位女子,若是不胜酒力总不能无遮无拦地露宿荒野,细想之下说不定这小少爷出门后也并非一直有旅店住,想体验闯荡江湖嘛少不了风餐露宿,这两个随从兴许早就有过搭帐篷和这小主子野外过夜的经验了。
单单敬酒是难以让于师兄满意的,于师兄不依不饶地让我也展示点什么,苏老虽然传我一套举世无双的独特剑法,但我还是对杨劲松,郭怀德和许必行三人心中抱有一丝戒备,若是他们告与派中长老,苏老岂非要陷入传艺纷争之中?苏老当是想过别让这剑法影响了青虹目前的正道,任何武艺都得看使用的人,我若是将这剑法打出了名声,青虹中人得知此剑法来自苏老他们又该作何想?
人心难测,还是不要轻易显摆的好。左思右想下我想到了刚刚于师兄所说的包容,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比我家乡西南郡更包容的地方,那里民族众多,口音繁杂,文化丰富但是都为了幸福二字融洽的生活在一起,这不是同饮一江水,共品一壶酒,一衣带水四个字最好的写照吗?赵氏村虽然不少都姓赵,但成分却一点都不单一,不同民族的节日一年要过上不少,我更是见识了不同文化的不少习俗,我一下子就有了个极好极妙的主意。
在西南郡有历史悠久的对歌传统,每年都会在一个固定的风景秀丽之处,未婚的年轻男女齐聚于此,尽管口音略有区别但完全不影响阿哥唱来阿妹和,即兴创作曲调优美,若是情投意合便可加深了解,互订终生。哪怕是天生少了一副好歌喉,也丝毫不会遭到取笑,热情和真诚才是打开对方心门的密钥。
我回想起一首在西南郡传唱最广,最多人喜欢的歌谣,同样是表达情意的求爱之歌,但并没有那么露骨,还包含了对自然美景的赞美,对各山各村来的朋友齐聚在此的欢迎。
我用西南郡最主流最接近官话的口音大声地唱了出来,仍不忘控制脸上的表情,让心中结识今日这些朋友的欣喜全都洋溢在我的脸上,唱到赞美姑娘人比花娇,美丽动人的歌词时,我边唱边走向云师姐向她伸出了邀请含义的手,云师姐笑着大方搭上了我的掌心,我牵着云师姐继续用心唱着,又走向了卓春泥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卓春泥也欣然加入我们的行列。
这下一男一女两美都已牵上,我何愁带不动其他人的情绪,余光有扫到于师兄对于没有收到邀请略微撅嘴,对不住了于师兄,谁让卓春泥比你更招姑娘喜欢呢?
卓春泥早已领会我的用意,也向别人伸手邀请着,最后还是离得更近些的柳晓丹喜不自胜地抢到了这个机会,云师姐则邀上了关系好一些的孟淑敏,一人接龙一人,很快所有人都手拉着手围拢篝火成了一个圈,哪怕是三土带来的“阿大阿二”也不例外,我的山歌也唱了两三遍,这本就是曲调简单,用词通俗的民间音乐,更是有多段重复用来加强语气和提高情绪,聪明些的人稍稍用心听上一两遍也就会唱了,于是大家也跟唱起来。
我引领着众人跳了很多西南郡特色的篝火舞蹈,向火堆聚拢时一齐抬手,散开时一齐放下,模拟花朵开放的姿态。时而围着火堆自右向左转,时而自左向右转,隔上几个拍子伸左脚,隔上几个拍子伸右脚。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融入了每个人真心实意的快乐之后,此间已如无忧无虑的天国,昨日之愁明日之计都被抛之脑后。果然这来自家乡每次都让我沉醉不已的活动,其中蕴含的美好放诸四海仍是一般动人。我们唱着,笑着,跳着,希望永远别停下,快乐慢一些溜走。
直到篝火暗了需要再添,有人已也累了需要歇歇,这段狂欢才暂时告一段落,继续歇一歇,再饮上几轮。我拍了拍于师兄的肩膀:“怎么样,于师兄没去过西南郡吧,我家乡的风土人情可是非常迷人的,等你到了那边去,才能体会到更加纯真,更加质朴的快乐。”
于师兄快意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说道:“确实很特别,也得是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才能孕育出师弟这样的妙人啊,不过你这可不算你过关了,看你小子家学应当不差,不如为今日之会即兴创作一下,给大家这段美好记忆再添上一笔如何?”许是酒添才情亦增胆色,我提起半缸子酒,腾地站起身来,喊了一句:“有何不可,我定须臾之间佳作可得。”我猛饮一大口,回想今日所历之事,不过略作思考,便有一篇还算能出口,入得人耳的诗作:
“闻风而动心念起,谁人不有夺宝意。
翩翩君子着白衣,同我入水试高低。
性情相近心相惜,再得良友不胜喜。
大展雄威现高艺,十字亭顶展绝技。
众人合力助一臂,万语千言难感激。
美酒佳肴席间戏,年少无虑把肩倚。
还愿此去常挂记,我等情谊永不移。”
于师兄率先拊掌表示描述得很贴切,该提的都提到了,虽然直叙略缺辞藻修饰,但很质朴,很合他的意,其他人也跟着拍手称好,又问我该给此诗取个什么名字,我说既然是一首记叙诗,取《十字亭记》好了,但于师兄觉得不美,他觉得自从白练那位前辈同“铁犀牛”这位前辈逝世后,再无从得知此亭名字,不如由我们后来者继承他们的遗志,将这个亭子改个好名字来作为纪念。他觉得叫“倚肩亭”就挺好,很能体现我们搂肩搭背的亲昵情谊。于是这首诗就变成了《倚肩亭记》
再欢乐的瞬间也只是瞬间,人总是有精力穷尽之时,也有不胜酒量之扰,这酒喝到后半夜,已经四仰八叉醉态百出躺倒好几个,女侠们也都去帐篷中休息了,只有兴致颇高且酒量深不见底的我们几个还打算喝个通宵达旦,王担山师兄许是体格壮也可能是内力修为不浅,竟能同我,于师兄和卓春泥一般千杯不醉,像三土这种不属于其列,他现在还能说话不含糊舌头不打结纯粹是年纪小没人同他对饮。
于师兄似是一直在等待此刻人少叙事良机,问我道:“世杰师弟既已得宝,却一直未打开布包一观,你就不好奇其中是何物?”我看了看周遭情形,明白了于师兄的深意,反问道:“君酌师兄既是从派中出发,定已早知这物何用,我又何必心急于一时,当然我光顾着认识新朋友,高兴忘了此事也有这一层原因。”王担山师兄催促我:“师弟赶忙打开来看看,于师兄定是要指点你一二。”
我从不远处寻摸找到布包,解开疙瘩一看,竟是一卷兽皮,上面记载着几列文字,都有很明显的间隔,仔细凑向火光分辨了一下,应当是一个药方,记载在兽皮上更利于保存些。我惊奇地给王师兄和卓春泥递阅,疑惑道:“这似乎是一张药方,出发前苏老曾推断过留下此物的前辈以锻体独道闻名,可能会留传下来秘笈或者是药酒,这莫不是一张药酒方子?”
于师兄也不故弄玄虚,浅浅酌了一口就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不是什么药酒方子,是一张明明白白的内服药方,门派长老为什么愿意将这物放出来,是因为他墓中除了金银阿堵之物外只有这东西还算有点用了,最重要的是这药方上有一物实在是虚无缥缈之物,我派也无能为力,留在手中并无大用。只能交给有缘人或者有愿意花心思的人去折腾了。”
此时药方王师兄和卓春泥都已细细看过,卓春泥用他纤细的手指点给只大略观了一下的我看,这药方主药中竟有一味是龙血。我大惊失色,龙这种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又岂是凡间可寻,更不用说天上是否有仙,地下是否有九幽黄泉,这些东西并无实证,如何能够寻得。但是转念一想,这位前辈确实以经脉残疾之身成人所不能成之事,莫非他真的寻到了龙血,还是他仅是愤世留下这药方戏耍世人。
我实在难以想明白,又开始对这事源头的白练派产生了一些怨气,既是无稽之谈何必将其用作彩头引人前来,难道只为了给于师兄江湖扬名之路添些名声,我们都成了陪衬,为白练做嫁衣吗?
于师兄虽是酒已喝了不少,但依然目光如炬,一眼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安慰我说:“我们白练没你想得那么下作,这墓中出土之物刚现世不久就落在了我派手里,再怎么同世人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废物,也会有人不信,但若是完全公开了,也会有人认为我们作伪,不如就好好操办一场,既替派中年轻一代铺了路,也让这宝物之传言有个了结。
而且派中长老仔细研究过两位已故之人的来往记载,这位‘铁犀牛’前辈是个心志坚韧,斗天斗地之人,并不会整这些恶心人的把戏,或许龙血之说也并非完全不可解,我倒是对你有个建议,东风郡和东南郡交界处有一地叫杏林谷,那里有一脉医家传承,有多代门人曾医术入圣称仙,出过不少‘当世第一医’,他们属于半隐世的势力,不入世也不入宫廷,倒是跟武林江湖来往密切,享有盛名,你或许可以去那一试,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我闭目沉思捋了一捋,于师兄娓娓道来就是为了引出他的提议,心中早有腹稿对我可谓是用心良苦,关切至极,但我此去会不会是徒劳无功一场呢,还未同卓春泥商量过我俩身怀兵符的下一步打算,仇大官人是否正在寻觅我俩,北府有没有人一路追寻到东府来呢,哪件事为先哪件事为后我得思量清楚了。
卓春泥依旧是我俩中最有主意那个,他开口接过了于师兄的话:“白练首徒确实是见识广博,我的恩师虽然为人孤僻,独来独往,但也曾多次同我提过这杏林谷,说他们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能,医道之研学另辟蹊径,跟白练之纲领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定能在那寻到转机,明日我便陪同阿杰去寻访,不对,当是天亮之后即刻启程,想来此刻已过午夜。”
王担山师兄听闻此言看我们终于解开了猜忌,开心地同我们碰杯,祝我此去马到功成,定有收获。同时也表示了不能帮上我深表遗憾,将来一定要弥补,不然白让我喊那么那么多句师兄了,还对不起苏老,王师兄真是尊师重道之人,即便酒酣之时也不忘派中长辈,那我也遥敬苏老一杯谢他一路为我执火照明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夜狂欢终归是走到了尽头,随着天明破晓,早醒之人喊起宿醉正酣之人,就近取了些清冽的水简单洗漱之后,大家就不得不开始了道别,云师姐昨日虽早早睡去,不知我今日已有了去向,但她早先便知我有来遇一遇卓春泥的一层意思,如今得偿所愿自是不会再归松骨峰了,也收起了旁余的一些心思,跟我嘱咐了几句苦练武艺别懈怠了,遇到打不过的记得逃命别犯蠢之类的。
我虽是自打见了云师姐以后,觉得她在生平仅见的几位绝色女子之列,还是最靠前的那位,但更多的是欣赏和想要亲近,我还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样的,我也能接受和云师姐的分离,我更多的是期待能变得强一些,朋友更多一些,见识更丰富一些,所以和卓春泥一起闯一闯更让我开心自在,同于师兄的分别也更让我感到忧伤,他若是能抽出身同我们一起去驰骋天下,那该有多开心啊,正好他跟卓春泥好像也合得来。
同众人一一行礼道别后我还是紧紧拉着于师兄的手,不禁有些感慨想通过前人佳作表达:“以前读书曾看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佳句,直到此时此刻才明悟,少了知心朋友是何等落寞之感,诸位,我怎轻易舍得下你们,我怎能轻易舍下于师兄你啊~”
于师兄这阳光开朗的人竟也有些潸然,眼中藏不住的泪光,拍了拍我的手背说:“不经历世事不明佳句之情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古难全啊古难全,我们又何尝能够幸免,希望我们能早日重逢吧。”我听了此言,灵台清明,酒意似乎一扫而空,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以遗憾中求无憾,以刹那中求永恒,若心已圆满,则事事皆可无缺。
丹田之中微微一震,那缺憾的浅浅一道弯此时终于填满,内力不由地畅快而出,直达手掌,于师兄感受了分明,也送出了一丝内力来探,两者相触片刻后,于师兄退去了自己的内力,松开我的手作揖道:“师弟顿悟突破,内力又精深了,恭喜恭喜,将来重逢我们再好好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