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端王府。
“这么急啊,四兄,碰上什么大事了?”杨启文打量了杨启光一眼,打趣道。
只见杨启光神色匆忙,喘息未定,第一句话便开口道:“五弟,你可知,刚刚宫中发生大事啦!”
“什么?”杨启文心一沉,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再看了看杨启光的表情,更加确定如此,不免心悬了起来,一边命下人沏茶送水,一边示意杨启光坐下来慢慢说。
“哎,是这样的……”杨启光似乎很心急,都还没完全坐定,就匆匆说道:“莲儿做的那把秦权壶,不是刚刚被封侯嘛,可今天,那何季勋之子何瑞康突然冲到了父皇面前,说那把壶是他做的!”
“岂有此理?”杨启文一听皱起了眉头。
“这还不说,何瑞康还一把抢过那把壶,就地给砸了!父皇气得当场就把他砍了,还把何季勋全家贬为奴,发配岭南!”
杨启文震惊不已:“那何季勋之子竟如此嚣张?他难道不知道这把壶是保卫周国攻打突厥和土国的‘钧定侯’吗?”
杨启光匆匆道:“这都不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事一出,‘钧定侯’的原主人就存疑了,虽然你我都不会怀疑莲儿,可难保宫里的人也都不会怀疑,若真如此,六日之后的封侯大典,父皇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杨启文略一思索,好像在理,顿时一筹莫展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杨启光匆匆道:“所以现在父皇想了个办法,命人在整个宫中打听,召集所有亲眼见过‘钧定侯’生坯的人,只要有人亲眼在莲儿手上见过‘钧定侯’生坯,就能彻底证明这把壶是莲儿做的了!这样,‘钧定侯’的原主人就毫无疑问了!”
杨启文又一思索,也是这个理,于是连连点头,顺便问道:“那你见过莲儿的生坯吗?”
“没有。”杨启光摇摇头,“我见没见过这是次要,主要的问题是,如果始终没有这样一个证人肯站出来,莲儿的冤屈不就始终无法洗脱吗?”
杨启文一思索,好像也是这个理,忙道:“那你赶紧去给莲儿作证啊!说你见过生坯!”
“当然,只不过,”杨启光突然看了杨启文一眼,“五弟,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证人!”
提到这个,杨启文明显犹豫了,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说话也变得底气不足:“可是我毕竟没有真的亲眼见过,万一父皇问起一些见生坯时的细节怎么办?你就不担心父皇也问莲儿一些细节,然后再和我的供词相比对?”
杨启光却胸有成竹地笑了:“不会的,你还不明白吗,父皇只是为了六日后的封侯大典有个面子,满世界找证人,也就是走个过场,不是真的想找出对莲儿不利的证据!你想想,对莲儿不利也就是对他自己不利,他可不想人人心中都怀着对‘钧定侯’的质疑啊!”
杨启文似乎从中听懂了什么,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会不会是……就算满世界都找不出亲眼见过莲儿生坯的证人,父皇也会‘变’出来一个?”
杨启光赞许地打量了他一眼,“五弟,你的聪慧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杨启文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反正何瑞康已经死了,就算壶真是他做的,也毫无为他翻案的必要了,翻案反而会让父皇没面子……”
“你真是一点就通,”杨启光欣慰地拍了拍五弟的肩膀,“至于为什么让你做证人,是因为我与莲儿走得比较近,我的证词恐怕难以服众,还是由你出面更为合适。”
听到这,杨启文终于恍然大悟,可还是对出面作证这件事感到些提心吊胆,“四兄……这些事情,这些东西,你都是如何得知的?万一……我是说万一,父皇不是这么想的怎么办?你怎么就那么确保能猜得中父皇的心思呢?”
杨启光笑了,笑得比刚刚更加胸有成竹,“也许我是不能确保猜得中父皇的心思,可有一个人比我们任何人都猜得中父皇的心思。”
杨启文一愣,眨巴着眼睛,“谁?”
杨启光神秘一笑,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对身后的房间里望去,从帘幕之下缓缓走出了一个人,那人身着三品官尊贵的紫色袍衫,步履沉稳,似乎已有些年岁……不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李祥还是谁?
“李大人?”杨启文惊诧万分。
……
一晃,视线又回到了眼前,皇上的书房里。
杨启文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祥,神情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从小到大,他从来就是个糊涂而快乐的人,不是个认真的人,他从未认真思考过任何一个问题。可就在面前两个女人争斗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钧定侯”,到底是不是莲儿做的?
他原本从未怀疑过这个问题,可是,如果这把壶真的是莲儿所制,应该不至于半个证人也找不出,非得沦落到找人做伪证的程度吧?
如果这把壶真的是莲儿所制,不至于除了找见过生坯的证人,就全无别的法子可以证明自己了吧?
这起案子若是皇上真要认真搜罗证据,恐怕能找出一堆吧?
如果这把壶真的是莲儿所制,以莲儿的聪慧,恐怕早就找出别的法子来证明自己了,这样大张旗鼓满世界找证人,与其说是找证人,倒更像一种对满世界的宣告——宣告这把壶是她做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当面前两个女人争斗的时候,他的脑子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这个问题。
如果这把壶真的是何瑞康所制呢?
面前的何淑妃青筋暴突,与控制她的侍卫奋力打斗着,发出声嘶力竭而又怪异疯狂的怒吼。杨启文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要为何瑞康翻案?按他以往的性子,应该觉得这一幕大快人心才是,可他现在忽然觉得面前这一幕有点讽刺——从皇上给这把壶封侯开始,任何人就注定不可能为何瑞康翻案了。谁翻案,都是在驳皇上的面子。何淑妃无论找出什么证据,都是在跟皇上唱对台戏。找的证据越多,反而越会让皇上恼怒。
这案子根本不是破不了,而是皇上压根就不想破。
杨启文觉得有些讽刺,原来这就是深宫之中的规则,只不过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比如何淑妃。
面前的何淑妃仍在拼命挣扎、咆哮、辱骂,她的声音不断入耳,一声声竟像是讽刺的闹剧。
皇上早已对此事十分倦了,更听不下去她的这些辱骂,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吼道:“无事生非,目无尊卑,当庭滋事,滥用私刑……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天理难容,来人,即刻将这奸妇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