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她只是在睁开眼时，便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星眸璀璨，眉间深锁，若不是因为她，那一贯该是淡漠而疏离的。
原本她当时处在血海之中就已经半昏半醒，又因清楚自己一定会得救，便没有太多顾虑昏睡过去。
后来无意中听见一些丫鬟伙计在府中四下闲谈，便也或多或少地凑齐了整个故事。
外头传说张启山英勇非凡，在武藤一郎的商馆以少胜多，大败其国威风。
据目击者具体说，商馆里外血流成河，张启山伤痕累累，怀抱一人，后背一人，踏着几十人的尸体，高调地离开了武藤一郎的地盘。
长沙城里津津乐道，如当初传得风风火火的大佛像一样，此事很快就成了妇孺皆知的传说。
林怀瑾听闻之后不由会心一笑，心中盛满感激与敬佩。
事实上，张启山注定不平凡，就如吴邪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是老九门中少有的能干大事且又心怀家国天下的人。
林怀瑾出了这件事后，二月红第一次在府里大发雷霆，再不允许她单独出府。
其实，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对于林怀瑾而言，倒真说不上是灾祸，毕竟每当情蛊发作时，她便能不费余力地隐瞒过去，丝毫落不下一点怀疑。
为了防止她再受到无妄的伤害，二月红交代王叔与陈皮去码头坐镇，自己则每日都陪伴在她身旁。
自此，林怀瑾恢复得更加迅速，不过几日，脸蛋也越发圆润起来。
只不过，无论她再怎么要求，二月红也不曾带她出府一次。
最多的时候，两人才漫步到后院他就叮嘱她回屋歇息，那嘘寒问暖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闲来无事的二月红又开始一天到晚学戏，似乎比从前更上心不少。
林怀瑾早已了解清楚，过几日将是他第一次登台的大日子，只是自己扮演的霸王太没有气势，没能得到与他同台对戏的时机。
恐怕以后也再没有同台的机会，林怀瑾已经计划妥当，决定在梨园人多嘴杂之时，偷偷离开长沙城。她考虑了许久，但真正决定实行，仍然万般不舍。
只是无奈之下，不得不忍痛离开，她实在是太了解二月红，太明白他内心的苦痛。
记得书中曾提到在丫头重病期间，二月红不离不弃，倾家荡产为她续命，当时他有多么隐忍挣扎，林怀瑾从前便能感同身受。
自己的情蛊已是不治之症，倒不如一走了之，趁一切都还未被发觉。
毕竟，她舍不得他有一点难过。
可悲的是，此去后，天下之大，再没有重逢的时刻。
“瑾儿，是身体有不适了？”正默背唱词的二月红瞥见林怀瑾呆坐着恍恍惚惚，神色跟着变得焦急。
“没有，我好好的。”林怀瑾习惯性地摇了摇头，进而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袍。
他今日倒是出奇地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少了红艳的衬托，似乎有了几分文人气息，举手投足之间越发温润优雅。
“想必张生就是这样的。”她笑他唱张生便颇有张生的影子。
“夫人说是，那便是了。”二月红看着她的眼睛，立即笑唱：“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俺张珙今日把相思害，再对长老说开怀。”
他的双眼炯炯而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不曾移开半分。
林怀瑾微眨了下眼，也不躲避他的目光，起身踮脚伸手胡乱摸了一把他的右脸，也随他回唱：“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
“瑾儿你、”二月红愣了片刻，不禁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她调笑。
“我不过是学二爷罢了，怎的二爷唱得，我唱不得。”林怀瑾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学得、学得。”二月红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好了，出来太久，瑾儿又该回屋休息了。你知道明日是我第一次大登台演出，一定在台下看着我等着我。”
“好。”伏在他身侧的林怀瑾收回了笑容，接着复杂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卯时，梨园内早已高朋满座，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为了能远望一眼传说在戏曲里形神兼备的二月红，甚至不惜一掷千金。
虽说门外还徘徊着许多未能求得一票的富商显贵，但戏班的锣声已经敲响。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台上的霸王与虞姬一唱一和，格外的凄婉哀愁，若是懂得一点戏的人，都忍不住长叹一声天意弄人。
不过二月红虽说唱腔极稳，表情恰似凝重，但他的眼神时时扫向台下正中吃着糕点的女子，倒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来。
第二出戏罢，林怀瑾知道不能再耽搁，趁着二月红卸妆的工夫，打发桃花留在后台帮忙，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梨园。
她还没有落定接下来真正的去处，于是斜坐在梨园外不远处的茶铺内，掏出早就预备好的银票，认真清点起来。
到处流浪最不能缺少的自然是所谓的钱财，若是失去了生存之物，恐怕半步都行不通。
而且她怕自己筹划的事情让桃花等人有所察觉，于是从不一个人留在屋中，因此衣饰等需携带之物也都没能从红府整理出来，只顺手夹带了一些轻便之物。
二月红知道她一向喜欢上街四处闲逛，担心她拘谨不肯开口，每次都会留给她不少大洋。
一来二去，早就已积少成多。
那些用不着的钱，林怀瑾早些时候全部存进了银行，这么一来，也能够她许久之用。
从前的事历历在目，她如何能忍住悲伤，想要低低一笑，却还是禁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这一切都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二月红本从书中所知，最终也将回到书中去。而自己无论以后走到何处，永远都不会忘记这里的种种。
“你们快看，那就是二爷吧。”茶肆里的姑娘不知是谁轻叹一句，其余的人都往梨园的方向张望。
慌乱之中，林怀瑾随即换了另一个稍微隐秘的地方，眸中略有犹豫闪过，她没想到二月红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看来自己必须尽早筹谋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