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的林怀瑾来不及自责,来不及有所伤悲,因为那随着全部意识而回归的,是无穷无尽的窒息感。
入葬已有一段时辰,地下却半点光亮都不见,她开始怀疑张启山是否趁此机会活埋自己。
仔细回忆,从前应该没有得罪过他,但如今出土的希望还没有着落,就算她能等,她的生命气息也不受控制。
左顾右盼地翻腾之间,就差敲击棺材大声呼救。
“林姑娘你再耐心等一会儿,千万别慌乱,尽量延长控制呼吸,我马上就撬开了。”
那道熟悉而温和的声线如同阳光普照,林怀瑾生生止住了一头撞死的冲动,便如他所言的那般深沉呼吸,气息也逐渐绵长起来。
赶来的张日山就像神话里的救世主,及时且珍贵。
当他终于掀开棺木时,林怀瑾来不及打量他那几分紧张神色,只一瞬间冒出脑袋大口呼吸,差点被清新的空气呛住。
“实在是抱歉,二爷一直在坟前才刚离开。”张日山所说的当然是事实,二月红已有一夜未眠。
林怀瑾放眼望去,旁边的一切全是他的痕迹。
那块墓碑上用红色镌刻着爱妻红氏四个大字,数朵枯萎的月季倒在坟前,一套霸王的戏服还未焚烧干净,留下一团火焰与灰烬,堆边上的灰土风吹而散,也许,终将抹平一切。
林怀瑾静静地上前拾起一枝还未完全枯萎的月季,扯断根枝,小心地放于怀中。
周遭的一大片地是红家祖地,从左至右是红家一代代先祖长辈,依次排列。二月红还未正式迎她过门,按理说不该葬入红家祖地,他又破了规矩。
“他还好吗?二爷。”尽管这一刻,林怀瑾已经极其后悔,可她深知这是对二月红有益的选择,她只能果断切断所有退路,“是我的错,他怎会好。”
一旁的张日山不忍直视她的悲伤,又料不到二月红是否会去而复返,毕竟他的破棺手法算不上隐秘,于是踌躇着轻声催促道:“林姑娘,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林怀瑾掩住泪眸点了点头,最后忍不住再次回头望了望,“嗯,走吧,都走了。”
张启山因有未处理完的军务便没有来送行,只是嘱咐张日山亲自把她送到火车站。
此时的长沙站依旧人来我往,背井离乡的人在南北去留的忙碌奔波中,少不了依依不舍的送别之情。
张日山早在上车前便替她买好了吃穿用的东西,想她以后应是孤单一人,终究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林姑娘,一路上要保护好自己,我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我明白,你们也是,万事都要注意安全。”林怀瑾接过他递来的大包袱后,禁不住张开双手轻轻地拥了一下他的肩头,鼻头一酸,“还有,麻烦往后你们多照顾二爷。”
她这一次要去的地方乃是鱼米之乡的镇江,那里是江南地带,拥有无数大美风光,更主要的也是她在世纪之后的故乡。
故土难离,这本就是她必然的第一选择,不过如今一去,恐怕经年累月都不会再归长沙城。
“再见了,张副官。”林怀瑾坐在靠窗边朝窗外招了招手,火车缓缓发动,望着不停后退的长沙城与张日山逐渐模糊的背影掩面落泪。
“悠悠,就算你哭成了大花猫,咱们家也没有老鼠给你抓呐。”
林怀瑾心中正郁结难解,一男子说着话走到她身旁坐下,歪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倚在桌上,荡着二郎腿,笑嘻嘻地盯着她瞧。
“你?”林怀瑾擦了擦微红的眼眶,抬头时正对上男子戏谑的脸,他整个人英气太盛,眉毛上挑,一股傲气与痞气。
不过细心之人就会发现那双眼神里透着莫名的幽静,与外在的表情动作不符。
悠悠?若不是他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林怀瑾可不会认为是在叫她。
这男子她当然不认识,不过原主的身世关系自己不了解,若是认识原主,也不足为奇。
“总算是决定要回家了?早知道是这样,你表哥我就不该任你在长沙胡闹。”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意味不明。
林怀瑾听他自称作自己表哥,不由得吃了一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男子跟着愣了不大一会儿,才道:“我特意来接你,怎么你连笑也不肯笑?”
“谢谢。”林怀瑾抿嘴微笑,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试探着道了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我答应姨母要好好照顾你,就不会食言。”男子眼光一闪,又露出嘻嘻笑容,喋喋不休地讲些好笑的闲话。
两人之间,一人静默一人喧嚷,火车虽慢慢行驶,路程倒也过了大半。
旅途劳累,林怀瑾一直没有睡好,不停打着哈欠,听着耳边半刻未停的絮叨不禁翻了一个白眼,正要继续休憩,望见车厢走廊里一闪而过两个眼熟的人。
江离与书中走私冥器的美国人裘德考竟然也在这趟火车上?
看来双方在私下早就有了联系。
两方人与九门都没有交情、甚至可能交恶,如果他们同流合污,绝对是大大不利。
她于是悄悄起身,隐藏在近过道的人群里,刚好听见江离道:“那个东西已经引起南京方面的怀疑,拿到了吗?”
她的语气平平,但内心颇有急切,暗想这次去南京述职肯定凶多吉少,裘德考如此无用是自己失策,看来后面行事还得倚靠张启山。
“很可惜,两次下墓都没有任何发现。”裘德考则表示遗憾地摇了摇头,两人的说话声也越发轻微。
还未等林怀瑾再近一分细细偷听,她的心脏忽然一疼,脸色瞬间发白,只好惶急地退了几步,回到座位。
心里也更加担忧长沙的景况,只希望张启山能先声夺人,一举功成,否则被别人抢了先机万事不妙。
在烦乱的思索之下,她的世纪之后的故乡镇江终于跃入眼帘。
故乡镇江位于江苏南部、长江南岸、长江三角洲的西段润州,如今是江苏的省会城市。
林怀瑾根本没有机会偷偷离开,她就这样被那个自称二表哥的男子带去了他的府邸。
林家世代书香,晚清时林家先辈见山河破碎,决定弃笔从戎,投身军队。如今家族里的子弟都是数一数二的先进分子,在镇江颇有影响力。
林府气势磅礴,府外士兵列阵,府里的布设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沉醉于其中,倒有那么几分梧桐细雨等天明的惆怅。
林怀瑾从原主书桌里的家信中得知,她的父母皆是革命分子,可惜不久前壮烈牺牲,于是才托孤于表亲。
这个二表哥名叫林萧,平时行事低调,刚调任总统府,官衔是陆军中将加上将衔。
原主的身世与她很相像,自幼与双亲聚少离多,亲友淡薄,不过只在林萧府里呆了几天就偷偷去了长沙,自然谈不上性格大变,从而没有引起怀疑。
这便是林怀瑾决定留在林府的主要原因,并且,这样一来她至少也算有了一个避风港,不用到处奔波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