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故事?”一句话让二月红情绪微有变化,忽然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犹如故人远归。
“没没、”林怀瑾注意到他的怀疑,忙低头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不想自己的轻声呢喃竟会让他听清,随即改口,“大哥我是向你打听一下,我听……码头有人说红家需要杂役,我脏活累活什么都能干,你看行吗?”
她完全垂下头,语气恳切,就怕被拆穿。
“是吗?原来、如此。”二月红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家中伙计齐全,只是,我、二月红还缺个可心的人。”
“你!什么可心……”他的话一出,林怀瑾更不敢看向他,双颊染出一片胭脂红。
虽说前世曾期盼过无数温言,但如今听他闲口一说,多的是一阵迷茫。
她怎么忘了,此时的二月红并不是后来那个温润如玉的落寞人,据书中回忆,至少在丫头还未过门前,他可都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甚至彻夜不归。
“想必这些话二爷早已经对许多女子说过。”林怀瑾内心苦涩,只小声自语。
望着眼前念念有词的女子,二月红有一瞬间恍惚,总觉得她的声音,吻合了曾经的一些梦。
“你说什……”他稍怔几秒后,正要问她口中嘀咕之话,从厩房走出的一个老伙计出言打断了他,“二爷,马匹已经备好了。”
“好。”二月红点点头,又对林怀瑾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你请自便吧。”
“抱歉,是我冒犯。”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林怀瑾偷偷望了他一眼,最后只是后退了几步,半鞠一躬,“打扰了。”
二月红曾说过,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年代,人心都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他就算再多情,对大多数的不平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自己不是丫头,甚至什么都不是,何能得来两全的理由。
二月红远望她离去的脚步,心里多了点复杂,身旁的老伙计笑呵呵,“二爷,我们还走吗?”
“走。”二月红翻身上马,红家如今是他的父亲当家,没有老爷子点头,他若擅自做主,父子之间必定少不了剑拔弩张。
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罢了。
只是,望向乞丐落寂的背影,他的内心竟十分不忍,从未有过的。
林怀瑾看似决绝,实际上眼泪止不住下落。她从前最想在他身旁,如今见面了,却发现一切没那么简单。
于二月红的处境而言,真正随心必不多。她匆匆忙忙跑过来,早该猜到结局的。
林怀瑾抹了抹泪,摊开湿漉漉的脏手迎着凉风,“我究竟能怎么做呢?”她走得慢了些,在热闹的街头思绪混乱。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旅行莫名其妙发生意外,紧接着出现在山林,再到见到二月红。她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后续的路,可是走一步算一步对于乞丐而言并不适用。
从前遗憾多年,如今来之不易的遇见也不过是梦幻泡影,艰难的世道,她并不能适应。
独自一人晃荡在长沙城里良久,日市将过,白天的人迹早已散去,灯火阑珊处,什么也不剩下。
林怀瑾饿极生悲,打了一个寒颤,把胸前仅存的破布条使劲裹了裹,终于体力不支地迷糊在了街角。
果然,她完全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
“小丫头,跟我进去,里头热汤热饭,什么都有。”对面怡红院的老鸨估计看出她还有几分姿色,才特意过来宽慰。
林怀瑾嘴角挂着一粒沙,早前就已经饥不择食,捡了不少剩菜叶子狼吞虎咽,扫了扫她一张一合的嘴,居然有种想答应的念头。
原来人一旦走投无路,真的容易迷失。
尚存一息意识的她终究摇了摇头,“不用了,多谢。”
“死乞丐,这个时候了还假装清高,待会儿别求我收留你!”居高临下的老鸨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又急不可耐地跑去迎客。
冷,一种不属于夏日的寒凉刺骨,林怀瑾扫了扫逐渐兴盛的夜场,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经受了多久的风餐露宿,反正不过一天,就觉得生命力逐渐消退。
没想到好不容易与二月红相见,就才一眼便要永别,可就算再有不舍,也抵不住现实的逼迫。
本来还想着找个地方谋生,总归留在长沙地界,见着他很容易。
不曾想自己压根活不下去。身份不明,无一技长,沦落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大概只能等死。
“老天啊,我才刚来到这里,便就要结束了吗?”林怀瑾扪心自问,自觉命不久矣。
现在她所想的,就是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到那人,哪怕是最后一面,便不枉活这一趟。
或许死不过是归,而活才是仅有的一次。扶着墙的她深吸了一口,挣扎着起身晃晃悠悠地再次朝红家走去。
一天的一来一回,天色早已更深夜重。
红家大门紧闭,只有屋檐下的两个红灯笼仍旧照射着黑暗,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陷入恍惚的她畏缩在红府对面的矮檐下,没有胆量前去叩门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日出时分府里开门。
却没想到,不过一会儿时间,黑得不成方圆的天轰隆隆几声从上至下,似乎是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一条条凌厉的闪电划破夜空,狂风也不甘示弱地怒号起来。越发支撑不住的林怀瑾轻轻地抱住双膝,最后的一点点力气也快没了。
过往不多的人生浮现在脑海,以前总坐在窗边弹的一首熟悉的曲子进入记忆深处不停跳动。
在彻底失去知觉之时,头顶突然悬空一把油纸伞,一抹红色闯进眼角。
不多时,本该静谧的红家变得喧嚷起来,谨慎的伙计随着门外的瓢泼大雨,不停地进进出出。
长沙城内的一角灯火通明,连许久未露面的悬壶神医化一道也挎着药箱匆匆忙忙。
屋内的二月红凝视着镇静安睡的林怀瑾,皱了皱眉。
傍晚当时他曾在怡红院三楼的窗前瞥见她离开街市,本以为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去处,谁知她仍会固执地死等在红家门口。
也是,在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活头。
后来,失去兴致的他回府后就在书房里练字,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白日里所见的小乞丐的面容,意乱之间毛笔掉落在地。
他心不在焉地捡起笔洗涤,才发现宣纸上的字写得一塌糊涂,终于按耐不住,随手抓起一把青伞便准备往外寻去。
刚令伙计打开府门,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小乞丐紧闭着双眼斜躺在不远处冰凉的地上,似乎已经晕厥。
“红、红……你不要赶我,我只有你。”床上喃喃自语的林怀瑾还未有所清醒,她胡乱挥手中拉住了二月红的衣角,一脸伤悲。
沉思着的二月红猛地醒过来,心内不免有些柔软,轻轻拨弄开她额前的碎发,让丫鬟替换了一条温热的手帕,安抚道:“再也不会走了,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