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张日山(其一)怎不堪直视

夏季的天总是阴沉得厉害,明明是白昼,偏生得如傍晚鸦鹊归巢的时刻,全是乌云密布,连近黄昏的时间都免了。

远山浑浑噩噩地聚拢过来,黑云压城,连带着天边发出惊天的吼叫与闪亮的身姿,恐怕暴风雨说来就要来了。

或许老天爷也知晓了将来要发生的大事,不出半刻,暴雨入注,瞬间席卷了整个长沙城。

闷热立刻散去,狂风怒号,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听着耳畔的急速雨声,张日山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手心微微出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怎样。

此刻他正笔直地站在张府厅外,不时往外张望几下,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到来,明显心绪不宁。

直到远道急促的二月红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时,他才紧急地跑进了府中,对着沙发上看似悠闲看报的张启山出言禀明,“佛爷,二爷来了,眼看着就快到大门口了。”

低着头的他慌乱不已,可还得强作镇定。

张启山则抿了抿嘴,看似不动声色,其实也有些许焦急生出。他只扬眼扫了扫天边的瓢泼大雨,淡淡地道:“把门锁上,不要放他进来。”

“佛爷?”张日山怔了怔,今日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实在是下不了狠心,犹豫着没有听令行动。

一旁的李烈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快步冲了出去,吩咐管家快速地锁上铁门之后,对着刚到门前的二月红道:“二爷,今日府里不待客。”

“我并非是来做客,我来接夫人回家。”二月红笑了笑,不明白他们将他拒之门外是什么意思,但没有多想,想来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刚随着踏出门的张日山眼神低低闪躲,步伐尤其沉重,也出言回应,“二爷,这里没有你想要寻找的人,小瑾她,不在府里。”

“你说什么?”二月红脸色巨变,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日一早,解九爷无故相约他到解府相会,可夫人身体状况百出,虽已大有好转,但他并不放心,已近月余没有离开过红府。

本不想前往,可禁不住林怀瑾的再三劝说,又怕是有要事相告,还是赴约而去。

但人到了之后,解九爷只是拉着他说了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还一反常态地留他吃午饭。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后来赶回府,没想到他的夫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遍寻不得。

府里的伙计说张启山辰正时曾来拜访过,又支开了近身的两个丫鬟,而且离开时似乎是背着什么走的,只是包裹得严实,看不分明。

思及此,他惶恐不安地追问了一句,“难道是上面的命令?他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

疑问声逐渐消失,他不敢再猜下去,既害怕事实真相,又担心张启山真的能狠下心不留余地。

“雨那么大,二爷您还是先请回吧。”张日山撑开手握的灰伞,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劝道。

双眼无神的二月红听到他这么拐弯抹角的说法,手里的油纸伞不由自主慢慢滑落,突然就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事情长沙城里早就传得绘声绘色,想来张启山也是抵不住压力,想要尽快处置自己的夫人,他瞒着自己做出这番行动,只是不想捅破平日里来往的友好关系。

可他的夫人要真的受到任何伤害,他二月红定与他势不两立,“我不会走的,你让我进去,或者让佛爷过来,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

“话尽于此,佛爷无话再说。”张日山偷偷地呼了一口气,头一次语气变得这么强硬,但这就是张启山的命令,他不得不照本宣科。

在说完后他就往大厅而去,不曾回头。

二月红看到他们的反应,冲里面喊道:“佛爷,二月红求见。”

回到屋内的李烈儿听见外面的声音禁不住探头一瞧,慌张的身形围绕着墙边走来走去,心中更加烦恼,“启山,你何必来当这个罪人,她本来就病得很重,没人插手,她也活不了多久的。”

张启山神色恍惚,冲二楼的卧房瞥了几眼,忧从心起。

不会的,事情解决后,她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凭她的性子,肯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喜乐。

思绪混乱的他心中突然横生些许犹豫,不知道如今是对是错,最后还是重重地闭上了眼。

算是身不由己吗?

他必须要对百姓负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三人相对无言,一人沉思,另两人则是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正静默间,二月红请求的声音更加响亮,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脖颈处,浑身早已湿透,可他不管不顾。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他急不可耐,竟毅然地跪在了铁门前,诚恳求道:“佛爷,请佛爷放了我夫人,二月红来生愿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张日山低垂着头,实在是不忍直视,出言轻声提议,“佛爷,要不你让二爷带小瑾走吧。”

眺望门外跪地的身影,李烈儿眼眶变得湿润,男儿膝下有黄金,真心或能换真情,可又有多少男子会义无反顾,全心相付。

她太羡慕那个昏迷的女子,这一生能得到这样的真心,死而无憾。接而望向张启山的眼神变得柔软,不知这份真心,她能否等到。

张启山眉头越发紧蹙,深知现在走,恐怕已经晚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让两人离开长沙城,逃得远远的,可是如今不同以往,他们只要离开城门一步,外面潜伏着的人就会一拥而上,不止是他,整个九门都会背负上叛国通敌的大罪。

“佛爷,为什么,瑾儿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门外二月红的声音逐渐嘶哑,可仍然拼尽全力地高声喊叫。

张启山手掌握拳微颤,良久才挥了挥手,张日山重新走了出去,“二爷快去吧,开往南京的火车零四三,可能还来得及。”

“多、谢。”二月红脑中一凝,希冀重现,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正要匆忙往远处赶去,又回头捡起地上的油纸伞,那上面画的动物已经分不清是鱼是虾了,可他仍旧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放在自己的怀里。

夫人亲手画的,当然不能弄丢。

果然,后来才知道这把油纸伞倒是十分长久,直到二零一三年的长夏还在红府里安放着,他本以为一切都会好的,但原来那全都是过眼云烟。

从没想到,当初他那一去,就是一辈子的悔恨。

张日山久久伫立门前,心里五味杂陈,只希望一切的谜题都能顺利解开,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他自然撒了谎,可是为了张启山筹谋的计划,他不得不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