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月牙(其二)驴马巧有缘

竹影浮动,凉风又起天末,一阵微风拂晓之时,世人沉迷恍然,只见一轮若隐若现的月牙悬挂在漆黑的正空中,苍凉而又凄美,诱惑而又遥远。

很久以前有人曾说过,那是月牙朦胧的眸子,美如大漠金沙般狂妄,又有婉约水乡的巧兮难盼,甚至在细心打量之后,除了生出赏析以外,暗念那姿态,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此时已过元嘉多年的冬去春来,四季风景流转,变化多端,不过美梦如初,山中的日子仿佛不受历史轨迹的影响,没有丝毫的尘埃扑面,相反,倒颇为清香安宁。

盘算着以往的日子,月牙心念四起,突然有些忽而闪过的迷茫感。

自当初更名上山长住,已相隔数年,如今的她逐渐成长,早有了亭亭玉立的纤细消瘦。

这几年又没少受月竹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能够很快洞察来客阅历。

至于她,向来对巧舌如簧的人没有任何好意,甚至非常反感。

由于这些总是耳提面命的再三叮嘱,她越发时刻牢记,自然也铭记于心。

越是机灵活泼空有言语的玩世不恭,就越不可信。

可是虽说如此,但假如面对的是忠厚老实的人,她只觉呆板无趣,没来由地生出一些不该存在的逗弄心思,仗着身负七彩蛊,师承蛊术又十分了得,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这大概便是儿时与地痞流氓厮混过长沾染的恶习,影响深远,直到如今,居然反增不减。

“小牙,时辰已晚,你该休息了。”不知不觉之间,从来就轻巧漫漫的月竹缓步而来,轻声提醒,脸上尽是温柔之色。他慈爱地摸了摸月色下身旁女子的小脑袋,严肃而又温情。

月牙从磕头拜师那刻起就曾发过毒誓,对于师父月竹口中的话,哪怕只言片语,一定都会全部听命。于是她收了心绪绽放出满面笑容,“师父,夜晚寒凉,你也是。”

说话退走之时,腰带上的随身之物解落掉地,她这才顿了顿,瞥见草丛里的晶莹剔透立时怔住,背过身假装有意无意地拾起那块浅紫的玉佩简单擦拭,回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

犹记得那日阳光明媚。

晨时风和日丽,天空浮现瓦蓝之色,饲养完七彩蛊的她身负师命从寨下山,奔赴城中采买一些日常缺乏与所需之物。

其实本来每年的采办都自有其人选,不过月竹知道她一向贪玩,又在山中闷沉许久,便特别派遣了她前去,算是默许的一个玩乐借口。

毕竟苗寨深山着实封闭,少了外面世界的许多精彩。

接到这样的好差事,月牙欣喜若狂,毫不停歇就骑着一头小毛驴,嘀嘀嗒嗒地从山上的小路急切溜达而过。

本就心情急切,只叹山路并不平坦,再加上毛驴行进过慢,才不过几里地,便不耐烦了。

“小师妹,那我就先走了。”同往的央弥发现她把毛驴拴在一旁的大树上,躺在堆积起的大石头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苗寨里所有的寨民都清楚她的脾性,只是月竹不闻不问,就算偏生得一副清冷心肠,可于她,终是不同。

作为与月族数辈联姻的央家子女,自然而然也连带着有诸多不满。

“央姑娘,恕我不便远送。”月牙头也不抬,连微笑也吝啬迎面,并不管她自行离去。

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她是月竹唯一的弟子,恐怕攀亲戚之事,她是不会做的。

思虑间她冷冷一哼,立即伏下身,认真地聆听着地底下传来的不平常动静,才不过片刻,就已经算准了其他的出路。

此刻地面微动,马嘶长鸣,既然正好有人送上门来,那她只好当仁不让,请君入瓮了。

她的估计分毫不差,不等多时,一匹健壮而有力的白马就从眼前呼啸过来。

“马上壮士、留步,可否搭救……小女子?”月牙趁着那人路过的一瞬,一个灵巧的侧翻,轻易就躺在了路中央,还未落地,就已经佯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就算再勇猛的马,也不适合行山之途,但她顾不得多想,念着自己认准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

八百里加急的男子发觉路上有人一惊,急忙拉住僵绳,随即跳下了骏马。他本有要紧之事,可对于百姓的求救,不能不管不顾,“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扭伤了脚。”月牙抬头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略微红肿的脚踝,吃力地扯过背篓里的草药,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

男子一愣,内心有丝犹豫蔓延,但最后还是上前凑近打望,想要仔细查看,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因此还是没有动作,“姑娘,那我送你去城里的医馆吧。”

说话间他快步牵过马匹,伸手示意。

月牙尴尬地扯了扯嘴,这可不是她的初衷,于是想也未想出言拒绝,“不用了,我会骑马,你看能否行个方便?”

“这,抱歉姑娘,恐怕……不行。”男子变得有些动摇,远方无数的人马还等着他手中的圣旨一声令下,这是关乎天下的大事,不能有一丝怠慢。

眼珠一眨的月牙撇了撇嘴,她生性急躁,最听不惯敷衍之语,更不愿多费唇舌,就趁机飞跳到马背上,“不好意思了壮士,借你的好马一用,我的小毛驴就送你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训练有素的马儿便已经洒脱地奔驰而去,只留下一个英姿飘逸的背影。

远去的月牙则抿了抿嘴,仰天一扫天时还早,暗自窃喜男子愚钝,一声吆喝,加快了余下的行程。

就这样奔走了许久,一人一马眼看就快到城镇,欢喜的她揉了揉脖子小声叹息,正准备下马步行片刻,突然瞪大双眼,拍着脑袋大声惊呼,“遭了,有大麻烦了。”

在苗寨时,为了以防万一,她给坐骑毛驴下了自家的烈蛊,除她以外,无人能碰。

荒郊野外,男子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必定会骑小毛驴离开。

月竹总是教她静心向善,若是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轻饶。

想到这里,她不情不愿地重新翻身上马,即刻返程而去。人命关天的事情,就算她不在乎,也得顾及到师父多年以来的苦口教诲。

……

此去一路,不紧不慢的时间反倒是颇为迅速,凭着她快马加鞭而又小心谨慎地多番寻找,总算是发现了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视线由近眺望而去,不远地界的草地深处里隐约可见有一人斜躺在小路旁,细细瞧看可见其小腿外侧略微出血,脸色显现出惨白的痕迹。

月牙懊恼地挑了挑眉,幸亏这个男子武力深厚,若是常人,肯定死无全尸。

“是我的错。”上前的她屏住气息窘迫地低头致歉,果断地撕下左手衣袖,熟练地缠绕在男子的小腿上。

“不用麻烦了,这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男子有些惊讶,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努力着毅然起身,只是那腿部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状况。

月牙立即按住他的肩膀,“别逞强了,现下还是换我送你去医馆吧。”她大力地托起男子的胳膊,接而想要将他整个身躯上抵马背。

看来这人,自己是管定了。

“不必了,我能……”男子一句话还没有说清,已惊讶于她的身手,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年纪轻轻,力气居然几乎可以与他匹敌,想必也是从小修习武术之人,那么刚才应该是一场骗局罢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谁是谁非的时候,作为男儿本该心胸宽广,怀抱天下,休要事事见怪。

“姑娘、”他犹豫了一会儿,镇静地拿出怀里的圣卷,“我没事,只是这个东西紧急,烦你送到彭城。”

“这是什么破烂东西?我看你是伤到脑袋了吧!都这种时刻了,还想东想西。”月牙不为所动地拉住缰绳,立即将白马掉头。

“多谢姑娘的好意,我真的没有问题。”男子挣扎了两下,“只是这件事情意义重大,想来姑娘也是能人异士,能否帮忙奔走一趟?鄙人将感激不尽。”

“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大过自己的性命安康,我看你这人就是个傻木愣子!”月牙听他这么回答,嘴里不耐地骂骂咧咧,手下还是下意识搀扶住他,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胡乱展开。

“彦之率军北伐败北已有数年,吾国一时无力再举,近年来,政治整顿,且恢复国力久矣,而北伐之志从不曾懈怠,遂令左军将军徐琼与大将军参军申恬招兵买马,静待北上时机之日。”

粗略阅览之后,她愣了愣,思绪四起。

因位于苗寨之内,地形位置几乎与世隔绝,对于天下之事,只偶尔从月竹的叹息声中略知一二。她对那些烽火硝烟一直以来漠不关心,不过事情到了这地步,总算得有个解决之道。

“你是送圣旨的?”她撇嘴放下缰绳,拉住疯狂的毛驴一拍,等它张嘴时强喂了一颗解蛊药丸,“它会把你送去医馆的,不过你要记住,我帮你送达之后,今日之事就算两平了。”月牙扶他骑上毛驴,没等任何回应,自己已转身踏上马镫,飞速而去。

圣旨上面刻印的时辰已经十分临近,必须抓紧时间,常言道人无信而不立,她虽然确实气恼摊上这等霉运,可她不愿欺骗他人,一走了之。

想起月竹贯彻的善恶思想,她大力地拍了拍马儿,更加急促。

只是这次一去,无人能料到,毫无瓜葛的两人竟有了无限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