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花覆盖了赵家村的山峦田野。赵志远站在镇上的“志远塑钢门窗店”门前，仰头看着那块陪伴了他五年的招牌，心中百感交集。
今天是店铺营业的最后一天。
半个月前，志远终于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持续的亏损、堆积的债务、供应商天天的催款电话，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个店，再也撑不下去了。
“老板，都清点好了。”老陈叔从店里走出来，声音低沉，“设备已经联系了回收的人，明天来拉走。库存的材料...能退的我都联系退了，不能退的，只能折价处理。”
志远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转身走进店里，空荡荡的店面只剩下几件带不走的家具和满地的纸箱。墙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订单记录，记录着生意最红火时的光景。
“大李和小王，我都给他们写好了推荐信。”老陈叔跟在后面，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他们这个月的工资，我垫上了。”
志远猛地抬头：“老陈叔，这怎么行！你退休金也不多...”
“拿着吧。”老陈叔摆摆手，眼里闪着泪光，“我看着这个店从无到有，再看着它...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志远，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重头再来。”
送走老陈叔后，志远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夕阳透过卷帘门的缝隙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五年前刚租下这个店面时的雄心壮志，想起接到第一个大订单时的欣喜若狂，想起秀芹和孩子们第一次来店里时的笑脸...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是秀芹打来的。“志远，什么时候回来？饭都做好了。”秀芹的声音温柔如常，但志远能听出其中的担忧。“马上就回。”他深吸一口气，“今天...都收拾好了。”
回家的路上，志远开得很慢。那辆二手小货车的后视镜上，还挂着千禧亲手做的小风车。经过镇中心时，他看到曾经竞争对手的店里灯火通明，顾客络绎不绝，心中一阵刺痛。
快到村口时，志远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人坐了许久。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成水珠，像极了眼泪。
当他终于推开家门时，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秀芹正在摆放碗筷，小芸在辅导千禧写作业，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除了每个人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
“爸爸！”千禧第一个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你看我今天的画得了红旗！”
志远抱起儿子，看着画纸上那栋有着大大窗户的房子，心中一酸——那是千禧心目中的“爸爸的店”。
晚饭时，志远尽量表现得轻松：“店已经处理好了，债务也理清楚了。虽然赔了不少，但总算没有欠别人的。剩下的钱...”他顿了顿，“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秀芹给他夹了块肉，柔声道：“人平安就好。这些年你也太累了，正好休息休息。”
但现实的压力不会因为家人的体贴而消失。接下来的日子里，志远开始四处找工作。他先是去了县城的几家建材市场，希望能找个销售的职位，但都被以“年龄偏大”或“经验不符”为由拒绝了。
“赵老板，不是我不帮你，”曾经合作过的一个建材商为难地说，“现在生意都不好做，我自己都在裁员呢。”
志远又尝试了其他行业——快递员、仓库管理员、出租车司机...但要么是工资太低不够养家，要么是工作要求他长期驻外不能回家。
一天晚上，志远无意中听到小芸和秀芹的对话。“妈，我的补习班要不别上了，太贵了。”“别瞎说，你的成绩这么好，一定要继续读下去。钱的事有爸爸妈妈呢。”
志远默默退回到院子里，点了一支烟。雪花飘在烟头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外的场合。
那天，志远去村委办理失业登记，正好遇上村里在开党员会议。村支书李建国看见他，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坐坐。
“志远啊，听说你店不开了？”会议结束后，李建国给他倒了杯茶，“有什么打算？”
志远苦笑着摇摇头：“正在找活干，还没着落。”
李建国沉吟片刻：“咱们村后山那片果园，老张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想转包出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志远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做了半辈子建材生意的人，会与果园扯上关系。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行，”李建国看出他的犹豫，“但好歹是份产业。村里可以帮你申请创业扶持贷款，头三年的承包费也可以缓交。”
晚上，志远和秀芹商量这件事。“果园？”秀芹有些惊讶，但很快冷静下来，“也好，至少是自己的事业。而且就在村里，不用背井离乡。”
“可是我一窍不通啊，”志远苦恼地说，“万一又失败了...”
“怕什么，”秀芹握住他的手，“当年你开店不也是从零开始吗？再说，还有我呢，我娘家以前也种过果树，多少懂一点。”
第二天，志远去看了那片果园。二十多亩的山地，种着梨树、桃树和板栗。因为疏于管理，果树长得杂乱无章，地上落满了未及时采摘的果实。
老张头带着他转了一圈，絮絮叨叨地讲着每棵树的特点：“这棵梨树有十五年了，结的梨子又甜又水灵...这几棵桃树是新品种，就是容易生虫...板栗树最好伺候，就是采摘费劲...”
志远看着这片荒芜的果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特的感情。这些果树虽然落魄，但依然顽强地生长着，等待下一个春天。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千禧的一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
那天晚上，志远在院子里抽烟发呆，千禧悄悄走到他身边。“爸爸，”千禧小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去城里工作？小宝的爸爸就去城里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
志远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好，爸爸不去城里，就在村里陪着你。”
一周后，志远签下了果园的承包合同。用店里最后剩下的钱，他购买了必要的农具和肥料。村里帮他申请了五万元的创业贷款，解了燃眉之急。
开始的日子异常艰难。从未干过农活的志远，第一天除草就磨破了手掌；给果树剪枝时，因为不懂技巧，差点把一棵正值壮年的梨树剪坏了；施肥时又因为用量不准，烧坏了几棵果苗的根。
秀芹每天都会来果园帮忙，带着水和午饭。她虽然身体刚好，不能干重活，但会坐在田埂上，一边择菜一边陪志远说话，或者在他休息时递上毛巾和茶水。
小芸放学后也会来帮忙，千禧则负责一些轻活，比如捡拾落果。一家人在一起劳作，虽然辛苦，却有种久违的温馨。
一个半月后，果园渐渐有了起色。杂草被清除，果树修剪整齐，新施的肥料也开始发挥作用。志远的脸被晒黑了，手上长满了茧子，但眼神却重新有了光彩。
初春的一天，志远正在给梨树嫁接新品种，李建国带着几个村干部来参观。“不错啊，志远，”李建国惊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果园，“这才多久，就大变样了。”
“都是秀芹帮忙，”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懂这些。”
“有个事跟你商量，”李建国说，“村里打算发展乡村旅游，你这片果园位置好，可以考虑搞采摘园。村里可以帮你修路、做宣传。”
这个建议让志远看到了新的希望。那天晚上，他在灯下写写画画，规划着果园的未来——哪里可以建停车场，哪里可以设休息区，什么季节可以搞什么采摘活动...
秀芹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轻声说：“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志远抬头，握住妻子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我当初不该那么固执，要是早点转型，也许店铺也不会...”
“都过去了，”秀芹打断他，“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而且...”她笑了笑，“我觉得你种树比开店的时候开心多了。”
志远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确实，虽然务农比开店更累，收入也更不稳定，但他却感到一种奇特的满足感。看着果树在自己的照料下茁壮成长，那种成就感是单纯的金钱交易无法比拟的。
窗外，早春的梨花已经含苞待放。志远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人生的路从来不是只有一条。当一扇门关闭时，也许另一扇窗正在悄悄打开。重要的是，不论走在哪条路上，都不要忘记身边那些值得珍惜的人和事。
千禧的房间还亮着灯，志远走过去，看见儿子正趴在桌上画画。画上是他们一家人在果园里劳作的场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爸爸，你看，”千禧举起画，“这是我们的新果园。”
志远抱起儿子，心中充满希望。店铺的失败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的起点。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找到了重新开始的勇气和力量。
梨树的枝头，第一个花苞在月光下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