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 文博游戏
  • 程鹰
  • 6512字
  • 2019-01-18 16:09:14

在大北京的永定门以南,南二环和南三环之间的丰台区的地盘上,有一条不太热闹的街道,叫安乐林路。大家知道,北京的街道都是热闹的,但安乐林路仿佛有点犟脾气,有点清高,偏就不热闹,你拿它也没办法。各种孤傲的又有点文化的人,走在这条路上,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很像许由、巢父、伯夷、叔齐、严子陵、陶弘景、陶渊明、林和靖、傅青主们,步态慢慢就会变得不一样,要轻得多,慢得多,一派岸然。只是这条路的两旁,和北京绝大多数的道路一样,都种植了大量的柳树。每逢春夏之际,漫天飞舞着轻浮的柳絮,很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思,隐约透露出高隐也有风流和多情的消息。

这条街上开着一家茶楼,面积不大,建筑形式却很惹人眼,不仅称得上是古色古香,还别有韵味。事实上,这座茶楼是从徽州搬过来的一座清代的古民居,徽州木雕、石雕、砖雕一应俱全,建筑构件上,除了没有飞来椅,廓层隔扇门、厢房窗栏、檐廓楣罩乃至檐廓处的装饰挂落、飞罩、撑拱以及漏窗、景门等应有尽有。这样一来,这座茶楼自然就有了独到的情致和古雅的韵味。尽管这座茶楼面积不大,来光顾的茶客却不少,而且段位都挺高。当下人都喜欢玩个情调,还想玩出品位来。茶楼的门匾上刻着“八方品”三个籀文,一般人还不太容易认出来。有一次一个留着长白胡子的老先生认出来了,其实人们拿不准他是猜出来的,还是猜出来的。但人们都愿意他是猜出来的,因为这个老先生的形貌很像电视上出现过的那位名叫文怀沙的老头。

“八方品”的老板叫方有根,四十七八岁,胖胖的,脑袋很大,额头很高,面容看上去很和蔼,但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种和蔼的神情中蕴藏着什么内容。来这里的茶客有的说这种面相的人心地慈善,是福相;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这是装出来的“和气生财”相,骨子里无非是为了宰客。

这天早晨,方有根很早就起床了。他的早起可不是因为勤劳,而是因为他一夜都没睡着觉。方有根很少失眠,但昨晚来的一个客人让他失眠了。他为这个客人的来路想了一个晚上,却想不出一点丝迹,所以他失眠了。

昨天晚上那个古怪的顾客,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这老头皱巴着脸,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穿一身老旧的灰卡其布的两兜中山装,从书画角度说,真正称得上是粗头乱服。方有根一看见他,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被敌人围困了半年的新四军连队的老炊事班长形象。让方有根没想到的是,老头居然开口要了一间最高档的小包厢,这让方有根心里有些发虚,心想自古异人有异相,怠慢不得,只好亲自伺候。待老头独自在小包厢坐定之后,方有根谦恭地问:

“敢问老先生,还有其他贵客吗?”

老头一边抠着牙缝,头也不抬地说:

“喝茶又不是打群架,要那么多人干吗?就我一个。”

“那……这个……好、好!”方有根连连点头,稍歇,又问,“那……请问先生要点什么茶?”

“随便。”老头一直盯着茶具的眼光终于向方有根瞥了一下,这次方有根看见了老头眼角上还巴着眼屎,但他不敢相信那是眼屎,因为这间小包厢的最低消费是5000元。

方有根到包厢门口,吩咐最漂亮的女服务员上一料最好的普洱,自己则守在包厢门口。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茶皿,方有根跟着服务员一同进了包厢,笑吟吟地弓腰望着老头,说:“茶来了,您老慢慢品着。”

服务员刚要打开箬笼,老头突然说:

“慢!这是1946年的普洱,我不喝。”

方有根一听就愣住了,心想自己钻研茶艺有十几年了,也颇有修为,同行的人都挺佩服他。这料普洱是他亲自进的货,确实是1946年的普洱,可这老头……连箬笼都没打开,他也闻不到味儿,怎么就知道这是1946年的普洱?莫非是有同行嫉妒我这店的生意好,让这个老头来砸我的场子不成?

方有根嗫嚅了一会儿,低调而又诚恳地说:

“可是……我这儿拿不出更早的普洱了,这是小店最高档的了。”

老头缓缓扭过头来望着方有根:“再好的普洱我都不喝!普洱生长在西南,身上有金性,又有火性,火克金,自相矛盾,一点生发之气都没有,喝它有什么意思?现今的普洱时髦金贵,都是被那些庸人炒出来的。”

方有根沉吟了片刻,低声下气地说:“那……老先生您到底要喝什么茶?我这儿什么茶都有,红茶、绿茶、白茶、花茶、黄茶、黑茶、乌龙茶都有,给您老上最好的。”

老头缓缓摇了摇头,说:

“我不喝红茶,红茶性热,属火,易引心火腾上;我也不喝白茶,白茶属金,性燥,易伤肺阴;我也不喝黄茶,黄茶属土,性湿,易坏脾胃;我也不喝黑茶,黑茶属水,性寒,易损肾阳;我最不喜欢喝花茶,好好的茶叶里面放香花,就好比在矿泉水里滴些香油让你喝。”

这一回方有根彻底蒙了,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茶论。他努力静了静心,慢慢缓过神来,试探地问:

“这么说,您老应该喜欢喝绿茶啰?刚才您没提到绿茶。”

“茶乃天地间之灵草嘉木,得日月之精华。从这个方面说,绿茶最为本色,最具生发之气。”老头点了点头说,“不错,我喜欢喝绿茶。”

方有根一拍大腿:“哎呀,老先生干吗不早说?我这儿有上好的绿茶!”说完朝门口的服务员喊,“快,给老爷子上一料最好的西湖龙井!”

不料老头又一抬手制止:“慢,我不喝西湖龙井!西湖龙井虽然在当下的十大名茶中排名第一,但我嫌它水汽太重,太清软,这种茶女人喝还差不多,我不喝!”

方有根犯难了,挠了挠头皮,哀求般地说:“您老人家到底要喝哪儿的绿茶,您就直说吧,省得我费心哪,我这人从小就笨,脑子不好使。算我求求您,行不?”

老头望着方有根说:“我要喝徽州的绿茶。”

只听得啪啪两声,方有根一手拍在大腿上,一手拍在脑门上,几乎嚷嚷起来:“哎哟喂,您不早说,我老家就是‘黄山市’的,我每年都要回黄山几次,什么样的黄山茶我这儿都有。”说罢得意地冲服务员喊:

“快,给老先生上一料顶尖的黄山毛峰!”

服务员正要转身,不意又被老头叫住:“慢,我不喝黄山毛峰。我讨厌‘黄山市’这三个字!好好的一个徽州,被改名叫黄山市,这是胡闹!断了徽州的历史文脉!哼,什么狗屁的黄山市,那徽州建筑怎么讲?徽菜怎么讲?徽墨怎么讲?徽学怎么讲?徽商怎么讲?徽州三雕怎么讲?新安医学怎么讲?新安画派怎么讲?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头越说越激动,差不多要生气了。

方有根连忙附和:“老爷子说得对,老爷子别生气,这名改得实在是没道理。有一天,一个喝醉了酒的客人来这里喝茶,也说到了改地名的事。他说,照这样改下去,以后恐怕机场的名字也要改,以后我们在机场听广播就有意思了——五粮液机场前往二锅头国际机场的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老白干航班已到达本站,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到酒鬼登机口登机。请酱香型旅客在红花郎口登机……浓香型旅客请在国窖1573口排队等候!我们抱歉地通知您,由于闷倒驴机场天气原因,小刀烧航班取消,请旅客们改乘劲酒航班……”方有根说到这里,隐然发觉自己说的这一段和老头说的不怎么搭调,赶紧打住,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来掩饰,突然又捂着嘴戛然止住。

不料老头压根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有些地名改改也就罢了,我最受不了的是徽州改为黄山市,黄山市里还有黄山区,还有黄山风景区,简直乱套了。”

方有根连连点头:“是是是,是乱套了,完全乱套了!可是……”方有根转回主题上来,“老爷子您到底要喝徽州的什么茶呢?”

老头用手抚了一下茶案上的紫砂壶,微微叹了口气:“看在顾景舟这把壶的分上,我就要一料清音大方吧。”

方有根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老头,半晌没有动弹。

老头问:“怎么啦?”

方有根语调有些气馁:“不瞒您说,这种茶我们小店没有,这茶名我都没有听说过。”

老头问:“那顶谷大方呢?总该有吧?”

方有根无力地摇摇头:“也、也没有,也没有听说过。”

老头很不理解地看着方有根,说:“听外面的茶友说你的茶楼品位很高,怎么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唉,看来要对不起顾景舟这把壶了。那你就给我来一料珍眉,或者贡熙也行,凑合着润润嗓子吧。”

方有根半张着嘴,眼睛散发着雾气,吭吭哧哧地说:“拜托老爷子,别再为难我了,我学识很可怜,对茶也是半瓶子醋。要不,我给老爷子上一料顶尖的猴坑产的太平猴魁。在当下,这可是我们黄山……不,是我们徽州最好的绿茶了。”

老头沉吟了片刻,说:“刚才你还说你这儿什么徽州绿茶都有,现在我点的,你一样都没有。人家都说你的茶楼档次高,在我看来稀松平常,连个能品都算不上。算了,我也不为难你,就来一料太平猴魁漱漱口吧。”

服务员一听,赶紧出去拿茶了。

老头抬手示意方有根:“你也坐下来陪我漱漱口。”

方有根像是被下了迷药,迷迷瞪瞪地在老头的对面坐下。

老头看了看摆设的茶具,面色和蔼了一些,说:“你的这套茶具还有点样子,瘿瘤金丝楠的茶床,海南黄花梨的茶承,杯盏虽然年代不够久远,但也是嘉道年间的精品了。这把顾景舟的壶最好,是顾景舟壶中的逸品。”老头说着,又用手抚了抚那把紫砂壶。

方有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老爷子,当初我淘到这把壶的时候,也觉得这壶好。可是您老怎么知道它是顾景舟的壶呢?壶上没有打顾景舟的款啊。”

老头微微一笑:“我会看走眼吗?这铁定是顾景舟的壶!顾景舟的壶并不是每一把都署款。你有所不知,和顾景舟同时代的,还有一位天才女紫砂艺人,叫蒋蓉。顾景舟喜欢蒋蓉,曾委婉地向蒋蓉提出‘合作’,这个‘合作’有两层意思,一是合作制壶,一是共同生活。蒋蓉拒绝了顾景舟的请求,而顾景舟心气极傲,此事就此告终。当时,他们两人的紫砂技艺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顾景舟做‘光货’已卓然成家,蒋蓉做‘花货’亦声名鹊起。于是两人就比拼起来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紫砂壶艺术中,谁也不服谁。有一段时间,他们制作的作品都不署款,然后让老一辈的制壶大师来评定优劣。你的这把壶,就是顾景舟那个时期制作的。”

方有根听了这样离奇而又高远的故事,一时如聆天音,揉着自己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服务员将茶送上来了,方有根赶忙亲自给老头洗茶注茶,这一套手艺活他还是做得很干净利索的。做完一系列茶道的程序,方有根就请老头品茶。

老头轻轻呷了两口,咂巴咂巴嘴唇,说:“说实话,在当下,这样的太平猴魁也称得上是妙品了,可惜水太差。”

方有根受了一点肯定,表情放松了许多,忙说:“茶还是可以的,难的是在北京找不到好水。”

老头说:“何止在北京找不到好水,现在在全国恐怕也找不到好水了。没有好水,再好的茶也泡不出真意。”老头摇摇头,又问,“读过陆羽的《茶经》吗?”

“翻过一遍,文言文的,注释也是文言,看不大懂,看得头疼。”方有根如实说。

老头说:“陆羽在《茶经》里,不仅介绍了24种茶器,还列了天下20种名水的次第,其中将江州庐山康王谷帘水排名第一。在我看来却不见得,天下第一水,应该是‘禊泉’,其次是‘惠泉’……嗨,跟你说你也不懂,你自己去买一本张岱的《陶庵梦忆》看看。天下最好的茶,是徽州的阆苑茶,然而似有过之者,是徽州的松萝茶……”

一听到松萝茶,方有根立马打断了老头的话:“松萝茶我这里有,我马上去拿来给您沏上。”方有根说着就要站起来。

“得啦,”老头说,“真正松萝茶的制法,早在明末就失传了。上好的茶你是得不到了,中等的水,我还可以教你一个方法取得。”

方有根连忙点头:“请多指教,愿闻其详。”

方有根求知心切,竟然也冒出“愿闻其详”这般雅词来了。

老头微微一笑,语调平和地说:“你只要到受污染小的周边区县,密云也行,怀柔也行,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河,然后学会养水就行了。”

“养水?怎么养?”方有根迫不及待地问。

老头说:“如取江河之水,应在上游、中游植被良好幽静之处,于夜半取水,置于缸中,左右旋搅,三日后自缸心轻轻舀入另一空缸至七八分,即将原缸渣水沉淀皆倒掉。如此搅拌、沉淀、取舍三遍,即可备以煎茶了。如此淘沁出来的水,大抵可以成中等的水了。”

方有根听入迷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没想到这水里,还有这么多的奥秘。我一定要淘出好水来,到时候一定请老爷子来品尝。”

“我喝的好茶好水多了,不一定会来品你的茶。你是徽州人,我们算是有缘,就再点拨你几句——你开这传统的茶楼,建筑又是徽派古建筑,可不能不懂茶的神韵真意,光知道一本陆羽的《茶经》还远远不够,要多读几本书,并且要涵泳其间,默会于心才行。比如北宋蔡襄的《茶录》、徽宗赵佶的《大观茶论》,明人张源的《茶录》、许次纾的《茶疏》、程用宾的《茶录》、罗廪的《茶解》,清人陆廷灿的《续茶经》……嗨,跟你说这么多你也记不住,记住了你也读不懂。我真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不说了不说了。”老头说着用手掌在嘴巴前扇了几扇,像是要赶走自己刚才说的话。

方有根忙不迭地说:“哪里哪里,老爷子的开示对我来说是醍醐灌顶……对,醍醐灌顶!我受用无穷,受用无穷!”

老头仿佛没有听见方有根的话,又小小地呷了一口茶,慢慢地放下茶杯,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说着就往包厢门口走。

方有根急忙喊:“哎哎,老爷子、老爷子,老爷子请留步!”

老头回过头来望着方有根,问:“还有什么事?”

方有根支吾着,双手不停地搓,却说不出话来。

老头突然明白过来了,说:“哦,对了,我还没有付茶钱,真是老糊涂了。不过呢,今天我忘了带现金,又从来不用银行卡,你看这……对了,用这个顶行不行?”

老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方有根。

方有根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成方的旧宣纸,展开一看,是一张山水斗方。方有根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好画!绝对的精品!这……这很像是新安四大家汪之瑞的作品。”

老头说:“什么叫很像是?这就是汪之瑞的精品真迹。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料,能看出汪之瑞的风格。”

方有根心驰神往地望着画幅,喃喃地说:“看样子是真迹,开门见山,只可惜没有落款……”

老头说:“只要是真东西,好东西,没有落款有什么打紧?你那把顾景舟的壶,不也没落款吗?”老头说着指了指包厢四壁上挂的古字画,“你的这些东西都落了款,可没一件是真的。我拿这幅斗方,跟你换了一壶茶,你不吃亏吧?”

方有根脸上有些发烫,笑容可掬地说:“不、不吃亏,不吃亏!这是捡着大便宜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老头哈哈一笑,说:“别什么愧不愧了,喜欢就留着。我走了。”老头说完转身就走了,步态很轻捷。

方有根捧着那幅画,呆呆地站在那里。等他反应过来,忙冲到窗台往楼下看,哪里还能见着老头的半分踪影?方有根呆立当场,恍若在梦中遇见了武侠小说中的旷世高人……

现在,失眠了一夜的方有根起床了。他的卧室在二楼的东头,里面摆设的都是古家具,房门上刻着蝙蝠纹。而他对面西头的那间房,住着他的第三任妻子和最小的女儿。她们的卧室门上,刻的是冰裂纹。这里的寓意显而易见:冰裂纹是“吃得苦中苦”之意,而蝙蝠纹嘛,当然就是“享得福中福”了。方有根一心想要个儿子,为此他换了三个老婆,但他的老婆们仿佛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给他生女儿,直到他死心为止。现在大女儿跟着大老婆走了,二女儿跟着二老婆走了,三女儿和三老婆没走,就住在冰裂纹的后面,犹如被打入冷宫。

方有根出房门后,照例是先盥洗干净,然后来到静室,给佛龛里的观世音菩萨上了一炷上等的色空藏香和一杯六安瓜片,双手合十在菩萨面前静心。但今天他的心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昨晚来的那个老头,不知这老头是何方神圣?他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只愿昨天来的那个老头不是狐仙就好,但他不知道观世音菩萨会不会帮他这个忙。他左思右想,想到老头教他识茶,教他养水,教他读书,还送给他汪之瑞的画,想来应该没有恶意,说不定是观世音菩萨派来帮他的。因为观世音菩萨没有给他方有根送子,或许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就给他送来一个能帮他的老头。这样想着,方有根心里踏实多了。

接着他又想到汪之瑞的画,就赶紧离开静室,折回房间里去,打开保险箱去看那幅画。他生怕那幅画一夜之间变成了黄表纸甚至纸灰,那就是被狐仙或鬼魅缠上了。他哆嗦着双手展开画,见画面完好如昨,气韵生动,心里终于彻底踏实了,同时很后悔昨晚忘了问那老先生尊姓大名、住何方仙府。他后悔一阵后,觉得胸口有点憋闷,于是推开窗户,打算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然而窗外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这是北京的雾霾。平时他是极讨厌北京的雾霾的,可这一次很奇怪,他不仅不讨厌雾霾,反倒是感到了山色空蒙的意境,浓重的雾霾和远处的高楼似乎幻化成了蓬莱仙岛。接着,他恍惚看到了一个丁香般的姑娘从他的茶楼下经过。可惜那位姑娘很快消失在缥缈的迷雾中,方有根竟然有一丝惆怅。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他那带着水汽和雾岚的皖南老家,想起了将近三十年前经历的种种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