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老梁走进于诗风的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于诗风正在埋头写着什么,他坐下来,把定在年底召开的全国记者联谊会的准备情况对于诗风作了详细的汇报。

老梁已经递交了来“信息周报”以后的第二份入党申请书,很想从于诗风这里探听探听有关的动向。老梁想,“信息周报”自成立以来还没有发展过党员,自己能不能赶上头班车和兼任报社党支部副书记的于诗风有着直接的关系,可几次的旁敲侧击他得到的是一些很不明确的信息,他有些不甘心,想进一步探探于诗风的口气。

“于总,您看,信访组刚成立,我又是半路出家,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的,您多给说说。”

“先这么搞吧?现在我还没时间想你们那儿的事情。每天来信件里如果有新闻发布会的请柬,你负责让分信的人注意,不能私自截留,一定要送到我这里统一安排。现在报社的风气不太好,都想去新闻发布会,去吃喝,去拿那些礼品,得抓一下了。”于诗风有分寸地控制着自己微笑的程度对老梁说。

“上次那个入党积极分子扩大会下面反映不错。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对报社的工作,相互间的了解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好多人都问,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一年多了,来‘信息周报’就知道工作,从来没人想着开个这样的入党积极分子扩大会。这种会应该多开,我看像是您想出来的,没错吧?”老梁装出十分的诚恳明知故问地说。

“那也不是我的新发明。”于诗风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一阵舒服,“……你回去吧,工作中有什么事情常通气。部里有意在‘七一’的时候要报社发展一批党员,征求我的意见,我还没考虑,也许时机更成熟一些再说更好点?再说吧,和其他几个人商量商量。”他知道老梁等的就是这个。得给他一点甜头一点希望。

对于每天都要来汇报工作的老梁,于诗风既有些腻烦但又有些得意。想着,要是再多些像老梁这样人也不错,能经常知道知道报社张三李四王五对自己的看法,信息渠道多了能耳聪目明。

他把老梁送出去以后,把门随手关上,以免有人打扰。于诗风坐在原来荣总编辑的办公室里,他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新提拔的副总编辑老孙,荣总编这间比自己原来的那间宽大的多,采光也好得多。每天的报纸大样由老孙和调到编辑部作主任的程志仁两个人看,他自己给这种作法命名为“用重”而不“重用”法。对这两个人,必须先稳住以观后效。另外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考虑更重要的问题了。费了几天工夫拟写的一整套规章制度已经再一次地仔细看过了,明天就可以公布。自从荣总编辑走了以后,于诗风完全改变了自己,不再到处乱串聊天,言谈举止变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虽然部里没有最后任命他为总编辑,但代行总编辑的职责,“信息周报”实际上已经成了他的一统天下。他几经思考,又请教了刘明达和几个同学,准备提出报社管理上的全新思路。核心小组会上已经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和一片赞叹,这使他心情愉快,尤其老孙提出的,这套思路应该报请新闻出版署在行业报中推广的建议,更使他有些飘飘然。他感到自己的经验、精力、才华都正处在巅峰状态。他要让以往的“信息周报”一去不复返。他要大干一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于诗风在一张白纸上用铅笔胡乱重复地写着报社里的一些人名,几天来他一直用这样的方法来揣摩报社里的每一个人。潜意识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到自己是报社这个王国的当然君主,他不希望、也担心统治下的臣民对自己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反叛心理,在这种没完没了的苦思冥想中他同时也感到了些许的快感。像报纸一般大小的白纸,常常半天的时间就勾画满了无数的人名和各种符号。在这张纸上,有的人的名字被重复勾画多次,有的人只有一两次。如果能有心理学家看到这张纸,一定能从中发现一个人内心的隐秘和神智上的病态。

老梁走了以后,于诗风又在纸上下意识地勾画,竟然一连写了十几次赵兵兵的名字,他马上意识到走神儿了,想重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这种努力突然变得十分徒劳。他狠狠地在赵兵兵最后一个名字下面划了几道,扔下铅笔,双手支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赵兵兵要调走,这是于诗风没有料到的。赵兵兵决不同于严敏章、老孙那样的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见风使舵那一套她都不会,也不想会。这是一个与世无争、毫无奢望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凭她的条件、背景,决不比报社任何人缺乏竞争力。荣总编走之前这段时间,于诗风忙于应付其他事情,忽略了赵兵兵。他对赵兵兵一直有着另外的想法,与报社与事业毫不相干的想法。她这一走使他长期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失误已经有些晚了,女人的心真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赵兵兵怎么突然就要调走呢?于诗风措手不及毫无思想准备,本想强行压住不放她走,可太过分了又怕会暴露自己心里的隐秘,他因此采取了缓兵之计,拖了下来。理由还是能成立的,报社刚刚进行了调整,这会人事调动势必造成军心浮动。可几天过去了,也该有个答复了。可怎么答复呢?

赵兵兵在这个时候要求调走又使于诗风想到了另外的事情。这些日子他没有发现赵兵兵和时光有什么更亲密的举动,相反倒是发现时光与茅频好像有些意思,可也不一定,谁会让自己的隐私公诸于众呢?能让别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那么她调走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和时光根本没关系,一种是完全因为时光。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的调走都是于诗风所不能忍受的,现在是他于诗风大展宏图施展才华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女性能亲眼看见这一切,能为之感叹为之倾倒。有这样的女性在眼前,对自己是一种无形的精神依托和强有力的动力。就这么让她轻而易举地从生活里消失吗?就这么让一切没开始就结束吗?

于诗风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资料室吗?就找你,……兵兵,先听我说,你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么大的事情,……这段时间我也没顾得上……下班以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谈谈。”

“……我早就考虑好啦于总,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干新闻。”电话里传来赵兵兵的声音依然那么清脆富于磁性“再说,资料室的事,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干呀?”

“兵兵,你还不知道吗?我刚接手这一摊子你就走,这不是动摇军心呐?再说,现在没重用,不能说明我不准备重用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另有原因呐?”

“没有,真的没有于总。您对我好,我知道,可我,可我真的对新闻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吗?你还是很有潜力的。报社以前是搞的不尽如人意,但是以后会好的,你可以先听听我的设想,我相信你会……你会振奋的,我保证。”

“于总,我就是不在‘信息周报’了也一样会振奋的,这是两回事。我知道您的魄力和能力,我相信您会的。于总,我一直很尊敬您,把您当作大哥哥、老师、和,和好朋友,我对,我对报社是有感情的,也不愿意走,真的,可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为了以后,我不想错过,您就成全我吧,以后我不会忘了您,我在这儿也一年多了,创业的时候就来的吗?也有感情的……要不我现在上去和您谈,反正现在我这儿也没什么事情?”赵兵兵诚恳地说。

“别别,咱们还是下班再谈。”于诗风觉得自己已经被感动了,但听到赵兵兵现在就要上来,急忙制止地说。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把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一件事了结,再说现在不同以前了,他一举一动要特别注意影响。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下又说,“这么着,兵兵,你也算帮帮我的忙,给我捧捧场,咱这儿刚开张,现在走人确实有点……哈?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你要是还想走,多一天我都不再留了,一定放你,不,欢送你走,怎么样?”

“……一言为定?”赵兵兵显然并不想把事情弄僵,缓了口气笑着说。

“一言为定。”

一个月的时间能做些什么呢?能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呢?于诗风想象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要赵兵兵再等一个月。但有一点他知道,一个月之内报社将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出现全新的气象,简单地说吧,过几天经他极力倡导的全报社羽毛球比赛上,他,报社的一把手,将会成为最具风采的选手。报社的整个风气将被小小的羽毛球活跃起来……

于诗风又给金伟打了电话,让金伟一会儿上来,商量一下羽毛球比赛的安排情况。金伟被于诗风指派为报社工会专管文体的委员,对于总编辑感兴趣的羽毛球比赛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比赛的场地已经在报社食堂整理好了,一应器具也购置齐全,这两天正拟定比赛的具体日程。

于诗风浑身燥热坐立不安,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下意识地活动着手臂,作了两下挥拍击球的动作。

前两天他看过金伟、何春生、程志仁几个人在食堂里打羽毛球,心里一下有了底——这些人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打球的技术还是打球时候的姿势,他自信要略胜这些人一筹,完全可以给报社的年轻人们一个惊喜、一个耳目一新的感觉。年富力强、朝气蓬勃、多才多艺,这才是现代企业家的风范,不但报社工作中是一把手,其他方面也应该是一把手。

应该让金伟去替自己买一套象样一点的运动衣,不,金伟不一定有什么高品味的审美眼光,还是自己去。于诗风这样想着,开始在心里设计着自己作为一个现代年轻企业家的种种风采,想象着自己身穿漂亮的运动衣在比赛场上萧洒地奔跑腾跃,想象着报社人们赞赏的眼光,热烈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这次羽毛球比赛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回到家里,或者与亲朋好友相聚时一定会说,我们报社的总编辑,像个小伙子,羽毛球打得真棒!……而这当中要是没有了赵兵兵,这一切将要打多大的折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