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恒来到那座庵外远处的一片从林,便停下了脚步。
吴谓站在她的身旁,身影显得极其高大,气息隐而不发,神识自然而然地散发而出,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覆盖整片野外。
窸窣声响起,一位身着婢女服饰的女子自林中缓缓走出。
女子相貌也是极美,准确的是十分甜美,微圆的脸蛋白皙透红,气质怡然,正如浓而不郁的花香,恰似甜而不腻的糖糕,最是能讨人喜欢,特别是男人。
她身后一位青衣男子,气质沉稳,神情有些严肃,气息很是强大。
谁能想到本应护送长公主回京的皇室供奉、一个神威境的强者为何会出现在深夜的树林中?
长公主竟然会舍下他这样一个强大护送者独自回京,到底是对自己威仪的自信还是另有目的?不仅如此,从现在的情形来看,那青年男子明显是在这里保护身旁的女子。
只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蓁国之中值得他保护的人除了蓁皇、长公主、靖王等人都便不会再有谁,那么那名女子会是谁?
木恒确实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女子,更不知道她是谁。
吴谓自然是更不可能知道。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木恒见多识广,而是他确乎对人间王朝的大多数都不甚了解,准确的说是不在意。
他一个修行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世间罕有的强者,自然不会去关心尘世间的那些小事。也就木枝院那些学生会因为内心的某种责任感对凡人有着怜悯之心,有什么匡扶天下之志,以至于从那里出来的人大多都在朝廷为官。
他的修为境界比青衣男子依旧要高上许多,先前自然能感知到二人的存在,但既然木恒没有说什么,他也懒得做什么。反正只要他在这里,对方不可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更不可能对木恒造成威胁。
那名女子知道他们不认识自己,看向吴谓的眼中闪过震惊与敬畏,缓缓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宋明侯之女、宋氏香妃不知宗主大人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在此拜见!”
“见过恒姨。”她转而向木恒再次行礼道。
对待二人态度的恭敬程度,或者说亲疏之别在此时显露无疑。
既然她是皇帝的妃子,喊木恒一声小姨倒也是合情合理,她话中提到的宋明侯在朝中地位不低,在女儿成妃后也与皇族亲厚。
宋香妃知道虽然自己在宫中地位极高,但在对方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将身份和盘托出自然不是要炫耀什么,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才好相谈。
“继续。”木恒负着双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淡淡说道。
吴谓看了她一眼,心想,你想要做什么?
宋香妃脸上现出温软而乖巧的笑意,“我想要当皇后。”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蓁国后宫只有两位妃子和其他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却没有皇后,在许多人心中,宋香妃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蓁皇对衡妃用情至深,又怎会轻易松口?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并没有立后的打算,就算宋香妃有野心,怕也是枉然。
只不过,她在深夜当着三个非皇族成员的面说出自己的野心,这真的很大胆,而且可以说是背着皇帝处心积虑,那么就是大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吴谓对皇室纠纷有所耳闻,听到这话倒是来了些兴趣,看向木恒,想知道她要怎么做。
木恒没有感到意外,问宋香妃道:“理由是什么?”
宋香妃知道她问的是为什么找她,除此之外,便是自己配得上皇后身份的凭借,温雅笑道:“圣上对您的态度很不一样,您可以说是如今圣上唯一较为亲近的长辈,而且扶家亏欠您许多,您的意见他自然是会听的。”
“我为何要帮你?”木恒挑眉。
宋香妃看着她恭敬地娓娓道来,“衡妃背后势力不如我,智慧谋略不如我,心胸远见更不如我。皇后不一定就是最受宠的,但一定是要最有能力的,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更为合适。”
木恒听罢此话想起云昙说的,处于爱恋中的女子往往容易小心眼,看着对面的宋香妃,发现她的资质心性确实不错,
宋香妃继续道:“你当年杀了于公公不正是因为他自私心狠的恶心行径吗?继而又灭去林家那等荒淫无度的旧贵族,那便为了天下人着想!”
意思便是既然是为了天下人着想,那么就应该选择更加合适的皇后,这样一番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可见她本身确实很不错,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长公主才会支持她,而青衣男子也愿意来保护她吗?
吴谓看着对方隐约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女子,沉默不语。
“我有什么好处?”木恒神色不变。
宋香妃以为她是在考校她,笑道:“您做事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怎会考虑好处呢?”
不知为何,吴谓闻言剑眉微挑。
“那么我问你。”
木恒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然的女子,难得微微皱眉,反驳道:“既然你觉得我向来随性而为,那我为什么要考虑天下苍生?”
她的声音如落下的最后一滴水珠,透石而过,直指要害,既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我为何还要考虑利弊?所以我为什么会帮你?所以你怎么会以为我以前做的事是为天下人着想?
直到她说出这一句话,宋香妃才蓦然惊醒,瞬间明白过来前面所有的说服都是笑话,从一开始,对方的心思便不是自己可以猜得透的,只是既然如此,为何方才还要配合着自己将话说下去?
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看向木恒,眼中满是不解。
像木恒这样的人怎么会说这么多无用的话?既然不想要合作,为何还要给对方说下去的机会?
吴谓没有这样的疑惑,只是看了木恒一眼。
木恒没有理会他的眼神,继续说道:“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到皇帝面前说出你的想法,后位归属取决于他,说不定,他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如此一番话语听上去似毫无问题,若你当面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没有因为触怒圣颜而受罚已是大幸,居然还奢望陛下同意?
真是荒谬。
一旁的青衣男子心里这般想着,正欲辩驳些什么,却突然顿住,细思极恐间发现这竟是极有可能的事!不禁有些愣神。
陛下当政以来,一向率性而为,最为忌讳他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小动作,相反的是,若是有人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坦言自己的野心,他不仅仅不会发怒,甚至还会产生欣赏。
宋香妃并非想不通这个道理,于是便怔住了,仿佛拨云见日般,莫名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心想,似乎事情就是可以这般简单,“您为何会如此了解陛下?”
她不知道,靖王也有过一样的想法。据她所知晓的,木恒与蓁皇见都没有见过,书信往来也是极少,所以她怎会如此熟悉陛下的性子?
吴谓也知道当今的蓁皇是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也能想象到宋香妃提出这个要求后他极有可能心情一好,大手一挥就下旨的画面,再次看了木恒一眼。
“我不了解他,但我很了解君来和暮光。”
木恒坦言,儿子像母亲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当年暮光也任性得可以。
宋香妃想起传闻中先皇后将先皇御赐的各种宝器灵物毫不在意地随手送人的故事,顿时明白了什么,或许在陛下眼中,无论皇后是谁似乎都不重要,若是能让他高兴,说不定就会立她为后了。
“多谢恒姨提点!”她再次向木恒行了一礼,认真说道:“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木恒知道她的意思,“你们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做太多又有什么用呢?”
你自然指的是宋香妃,但话中的你们中还包括谁呢?后面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宋香妃神色再也无法平静。
青衣男子眉头皱着,没有说话。
“小家伙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参合这么多做什么?”木恒没有回话,却看向他说道。
青衣男子知道她的意思,行了一礼说道:“自有分寸。”
......
“最后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循着原路返回,吴谓向木恒不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里指的自然不是木恒对青衣男子说的那一句。
木恒淡淡道:“宋香妃对皇帝有意思。”
这个有意思,自然是指男女之情,想必宋香妃想当皇后不仅仅是为了权势,更是为了能争得皇帝的目光。
吴谓很是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眼神和当年的某人一模一样。”木恒冷哼一声。
吴谓猜到她指的是谁,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就这么讨厌仙后?”
仙后便是仙域上的那个女主人,而那个女人当年与木恒之间可谓是有着诸多无法化解的恩怨,两人相看两厌。
如此一来,他倒是能想得通木恒方才的态度了,原本就算其他人随意揣测她的想法,但她也从来都不会像刚才那样故意让人难堪,愣是像看笑话一样等宋香妃说出那一大通无用的话,才告诉宋香妃是错的。
“我很小气的。”木恒走在小路上,随手折断一棵树枝。
因为小气,所以才会讨厌别人,所以才会跟着讨厌与自己讨厌的人相像的人。
吴谓微怔,旋即微笑,从她手中将树枝拿过来丢掉,“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