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雍正醒来,太监道是弘历求见,宣了进来。弘历似有犹疑之色,从袖中取出一纸,道:“儿臣做了一首新诗,请汗阿玛御览。”
雍正道:“一首诗什么时候不能看,也值得跑一趟,拿来瞧瞧。”
只见上面字体端正秀雅,如刻画一般,雍正先赞道:“看来你最近用功练习,这字体进步飞跃啊。”
弘历笑而不语。雍正见那诗写的是:
妙墨虚无晓度关,题残楚泽与吴山,烟波以外分明见,风水之文宛转娴。
鸟迹居然淳古在,天书定自玉皇颁,稻禾讵息冲霄志,临罢黄庭半日闲。
雍正道:“这定然不是你写的,你最差的便是诗词了。”
弘历道:“汗阿玛可相信?这是我府中一个侍女写的。”
雍正又看了一遍道:“难得难得,风格富而不俗,不输男子气概。”又看了看弘历道:“看来你已经中意于她,那就收为妾室好了。”
弘历郑重道:“儿臣不愿意委屈了她,所以斗胆请汗阿玛做主,升做侧室福晋。”
雍正听了,触动往事,说道:“其才的确难得,堪为侧室福晋。我这就写一份谕旨,你去内务府办理吧。”
弘历大喜过望,郑重跪地叩谢。雍正写完了道:“弘历啊,你可知道自己的幸运之处?当年你皇祖儿孙众多,又常常出巡在外。除了太子,其余兄弟若想见见父亲说几句话,也要择时宣旨才能见到,说话还需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更不用说求人求物了。”
弘历道:“儿臣承蒙皇父厚恩,心中感念,定当全力报效皇父,不敢有一丝惰怠。”
雍正问道:“这名侍女,父亲是做什么的?难道是市井中人。”
弘历道:“她父亲是新任的江宁织造高斌。”
雍正道:“原来是高斌之女,难怪如此有才,听说他家不论男女,各个博学。”
弘历道:“他们家以诗书传家,听说他家的几个姐妹,未及十岁,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了。”
雍正又道:“难得难得,只是你如此抬举丫头,可与富察氏商量妥了?虽然她人贤惠,这样的事,也要她首肯最好。”
弘历笑道:“皇父有所不知,她两个倒比亲姐妹还好,若不是富察氏有孕不便行走,还要亲自来请旨呢。”
雍正道:“如此甚好,有这么好的伴读,你的学业定能长进了,善自好好相待吧。”
弘历谢恩领旨而去,这里雍正便想写几个字,正在写时,却有一滴泪滴在纸上,花了墨。雍正暗笑自己老了,竟也春感秋悲起来,便拭了泪水重写。
谁知自从夏末秋初以来,福惠便生起病来,常常胸疼气喘,面唇青紫。皇后夙夜照顾不息,又至神前祷告不已。六宫们心忧皇后,都前去帮助照顾,又各自制作祈福之物。弘历与弘昼,日日至中宫探视宽慰。
雍正大为忧虑,名医们日夜调理,和妃也以朱笔书于雅青,与雍正一起去钦安殿向天君祈求禳灾降福。
墨藕问和妃道:“上一次皇上生病,多亏娘娘想出来妙方,娘娘何不再与太医商议,救了福惠的命,宫中便都好了。”
和妃道:“你有所不知,一则我近年来才学些医术,终究不是精通,二则福惠乃是先天不足,皆因她母亲自身便瘦弱多病,因此多次怀孕皆不能成活。上次皇上之所以痊愈,是因为皇上素来体质健壮,耐得住猛药,和福惠的根基不同。皇后素来怨我,若我插手其间,最多延缓一时,反教皇后疑我,因此不可前去。先圣人所说的‘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便是如此了。”
果然福惠先天孱弱,此一病竟不能好,沿至秋分时节,竟撒手而去。第一个便哭坏了皇后,几次昏死过去,又兼连月来昼夜辛苦,竟也身染沉疴。雍正感于皇后待庶子如此真情,方察觉自己从前于皇后处忽略太多。
一天皇后于弥留之际,雍正又来探视劝慰,雍正见皇后躺在被里,脸色灰黄,双目无神,不由心酸,强忍着泪水在床边坐下,道:“福惠已经去了,儿女之数,不可强求,你将心放宽些又何妨。你就多想想,他原不是你生的,做人须要自己宽心才是啊!”
皇后勉强道:“妾对自己说了很多遍了,可是没什么用处,不管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或者在做梦,总是梦见福惠的每一件事。想起来我给他做第一件棉袄,想起来我教他拿筷子,想起来他叫我第一声额娘,想起来他学写第一个字。妹妹去时,明明将福惠托付与我,如何又狠心带走他呢?”
雍正道:“这些都是命中之数,你我与他合该只有九年缘分,如今缘分到了,你便舍得吧。”
皇后道:“妾二十多年前,失去弘晖的时候,也难过呢,只是非今日可比。今日之痛,可能是因为历经了许多世事,更觉冷透了,痛极了。那时候年纪轻,似乎也没有这么痛,收拾精神,好奔后面的日子,谁知道我竟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雍正听了,十分惭愧,道:“这都是我的不是,从前忽略了你。后面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如今贵为中宫皇后,正该统领六宫,安享尊荣,我还待你相伴呢。”
皇后道:“妾痴心妄想,虽有尊荣,所盼的,不过是夫婿儿女相伴,此一生难了,便待来生吧。”说道这里,气息渐奄。
雍正见了,不由动容,牵起皇后的手道:“妤岚,来世还来相伴与我!”
皇后的手便滑了下去,众人哭泣起来。
雍正陡失爱子,又失皇后,又痛又悔,这一天坐在和妃宫中,不觉下泪,和妃见了,十分心疼,便抱住他的颈子,雍正觉得脖子湿了,便攥着她的手道:“你可记得我们的孩儿吗?”
和妃道:“妾正想呢,只在妾腹中两月,那时虽然痛彻心骨,如今也忆起不多了。不比皇后,九年来心血凝结,自然难以遣怀。这宫里,最痛便是这样的事,天天抱在手里的,突然一朝失去,其中痛楚难以诉说。原来是年纪越大,越知道失子之痛,分离之苦。”
雍正道:“皇后离去之时,也说过一样的话,若是皇后还有其他的孩子在,不至于此,全都怪我忽略了皇后。”
二人叹息一回。
雍正便制作诔文一篇,以祭奠皇后之灵:
维九年九月廿九日,皇后于此日仙去。天以九为级数,何以此年此月竟有不久之事?福惠素吾所钟爱,悉心教养,欲待其稍长,以神器传之,惜为日车所掠,得年止九岁;皇后亦随之仙去,年四十余九,九于吾为何数,胤禛不由惶惶于圆明园,向仙逝之贤妻幼子,遥寄不尽之哀思。
后归余三十载已过,自潜邸至中宫,芳声早传,贤名远播,然余不能尽数皇后之德行;前人悼亡之辞,多有春花秋月,同赏共依,余竟难寻故迹,此愚夫之薄也!
后尝有一子弘晖,不幸殇于幼齿有廿载矣,其哀况随年月推移已淡薄也。既得福惠,怀抱指携,须臾不舍手眼,永巷不知其故者曰:“后与子亲,皆因连心者也。”知其抚育乃庶子,皆不信。先是,年妃羸弱,所养多不能成,福惠乃降,亲告皇后代为养育。后夙夜不懈,自饮食起居无不亲力,福惠三岁而失其生母,后又受重托,愈加殚精竭虑,时有忘其自身。
不期福惠亦命薄如斯,盖慧美无极,天夺其寿数也,哀哉!岂料后亦不能自持,乃至沉疴不起,临去遗余数语,自惭无齐眉之遇,绕膝之福。余遂惊数十年间,伴后之时寥寥,竟以为夫妇各尽其外职足矣。皇后时以女教自拟,不做闺阁之怨,余忽略至此,深以为悔,若皇后多子有成人者,何至于此,此愚夫之过也!
后去矣!凤辇冷寂,谁与之温,朝裙层叠,难待其张,翠羽凋谢,抚之崩离,明珠暗淡,拭之无光。余抚其帐而泪涌,见账内多有纹绣,余不识也,宫人告之:“此皇后所绣,后喜绣帐幕,时有变更,此帐名为‘兰望’,已旧有年矣。”余乃知其意,皇后闺字‘妤岚’,而望余关切矣!余竟经年未觉,此愚夫之瞽也!
俟年岁之渐长,阅世事之无常,御园秋尽,惜芳华之转瞬,银蟾缥缈,叹仙凡之远极,陡经死别,哀年命之不永,嗟乎!东渡徐士,不曾遗长生之术,西域王母,未能赐不死之药,荒诞之经,空自臆骥駺之驹,碧落之遥,难于营建木之桥,梓童魄归,谁为寻潜英之石?文德去后,徒劳登层观之台!
惟愿仙乡魂返,永享此祭!
和妃看了,泪已满襟,道:“贱妾他年,愿得此赋!”
雍正忙掩其口道:“卿欲我痛死乎?”
和妃道:“此赋当传之于天下,令天下男子,珍惜妻室,勿待音容难觅,枉自痛悔矣。”
雍正道:“这是我自己一点心思,不可与外人知道,还是焚毁以祭奠皇后吧。”
和妃道:“既然如此,皇后最喜欢在水月荷风殿喂鱼,此时芳魂不远,可携此赋去往祭奠。”
于是二人着内监宫娥准备祭品香烛,二人过棕亭桥到金鱼池,但见鱼群懵懵戏游,不知饲者已去矣。
展眼又是一年,众人哀痛之情稍稍平复,一日雍正拿来几首诗与和妃品评,和妃见一首写的是:
虚窗帘卷曙光新,柳絮榆钱又暮春。听政每忘花月好,对时惟望雨露匀。
宵衣旰食非图誉,夕惕朝乾自体仁。风纪频颁虽七度,民风深愧未能淳。”
和妃叹道:“贴切贴切。”
又见一首落款是“长春居士”,便知道是弘历所写,看了道:“若假以时日,可以和李商隐并齐。”
雍正道:“又胡夸了,晦涩有,辞藻无,典故充斥,意境全无,有些连韵脚都不对呢。”
和妃道:“皇子们写诗只是副业,政治骑射才是正途,若一味沉溺于此,恐非一件好事。只是这序做的假了,这位和贵妃,原不受先皇待见,如何能在先皇之侧对弘历百般夸赞呢?”
雍正道:“你是知道的,如今需要特特地为弘历着想才是,我已经仿照芳汐国的制度,暗暗地写下他了。弘皙虽然如今老老实实,难保将来有人持嫡子之论作乱。且弘皙颇为汗阿玛钟爱,也有传位的谣言。若不能杀了他,只好造些声势,压过他方是。”
和妃听了说:“如此甚好,只是弘历十来岁才见到先皇一面,时日太短,不如称他自幼归于佟妃娘娘领养教导,如此才像。”
雍正道:“是极,就说是佟贵妃与和贵妃一同抚养,这序就更像了,也能显出弘历珍重之处。”
雍正又道:“虽然曾静我宽免了,让他捧着我的书,日日在南方各地巡讲。只是民间那些流言,一时肃清恐难。口传之言,日久堙没,白纸黑字的东西,才是紧要之事。这是张廷玉送来的皇父的起居注,里面的东西,定要改一改方是,否则将来难保有人不拿里面片言只语出来,大做文章。”
梧桐院的女史排开书册退出,和妃便阅览起来,择出不利于雍正的地方,用笔涂改或者删除,又加一些褒嘉誉美之词。批了一会道:“你先时归佟皇后抚养,既然是皇后抚养,想必自然能时时得以亲近先皇,不如此处加上‘皇四子由朕亲自抚育’如何?不过这里面录有几份太后的谕旨,都是要见允禵的,留着甚为不妥,不如改了的好。”
雍正叹道:“改吧改吧。”于是和妃写到:
允禵尝求见太后,太后云:“诸子皆为大行皇帝之子,皇帝以外,皆无分别,与允禵并无特别可说之事,留待一同觐见。”及觐见时,太后问寒暖于诸子,并无区分,慈范有式,懿德堪著(zhuo)。
和妃又道:“还有皇父夸你之处,定要大书特书才是。”
雍正道:“是极。还有从前收缴的朱批谕旨,有不合之处,不可再留,挑出来焚了吧。胤禩那时候已经把汗阿玛给他的谕旨都烧了,也不知道汗阿玛是怎么骂他的。”
和妃道:“难道先皇在谕旨中切责你们。”
雍正笑道:“你看看便知。”
和妃便挑出来看,良久叹道:“怪道胤禩烧了,我的父亲,虽然严厉,也从未如此辱骂我们。虽说教子须严,何须至此。原来你受的责难,比我竟多了十倍不止,可叹你还要曲意求全,想必其中十分辛苦。”
雍正道:“所以我们兄弟们的脸皮,远比别人厚些,忍了这些骂,有何忍不得的?我倒羡慕你那时置身事外,远离是非。”
和妃叹道:“我不过是无计可施,缩进壳里罢了,若你我都是如此,何能有今日?”
雍正道:“这句‘洵是伟人’,是否添的过了?牛皮不能吹得太大……”
二人正写着,却见总管太监喘呼呼地跑进来道:“给皇上道大喜!刘贵人被太医诊出来怀了身孕,已经有两个月多了,奴才赶紧过来教皇上知晓。”
雍正听了,也高兴起来,道:“宫里头近十年没有添孩子了,真正是一件大喜事!我稍后就过去。”
于是嘱咐太监照从前的旧例看护赏赐等事,太监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和妃躬身道:“给皇上道喜!从前你忙得没功夫去后宫,如今终有所获。”
雍正扶起她,见她面含喜色,眼中却忍着两道泪光,问道:“你怎么了?”
和妃道:“自然是高兴了,又很羡慕的。”
雍正叹道:“可惜没在你的肚子里头,我看她年纪尚轻,恐怕不懂得养育之道,等孩子生下来时,就交由你来教养如何?”
和妃道:“她虽然年轻,等孩子生下来,母子原出于天性,自然比隔着肚子的强,你还怕她不尽心吗?‘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总是水到渠成之事。这里快写完了,一会儿我们寻些礼物带去给她吧。”
一天雍正在朝中问道:“鄂尔泰从边境带信过来,有件大事,需要好好商议。云贵土司,近期又在火拼作乱,还需要费朝廷兵力前去调停。鄂尔泰以为,土司名义为大清臣民,却又私领武装,在内欺压奴隶,在外夺取地盘,私设关卡夺取往来货物之利,又与我州县官员,矛盾频出,地方竟无宁日。想来当地民众,必定苦不堪言。鄂尔泰信中所附,有当地苗民送至州县衙门的揭帖,希望朝廷能沿袭明朝时候未能完成的‘改土归流’,接受朝廷统治,不受土司欺压。尔等以为如何?”
理藩院车多禄道:“苗蛮之乱,已经有几千年,听说那里乌烟瘴气,不适合人口生存,人民教化未开,蛊毒泛滥,盗匪横行。得其土不足以耕种,得其民不利于使用,每年只能收取一点税赋,却要花大力气去治理,对朝廷来说,不划算呀。苗蛮常常在草高树密之处,劫掠汉人,就是同族也有自相残杀之事。理应派兵丁前去割草,或者生火烧树,这样苗蛮就不能作恶了。从前圣祖皇帝时曾修筑长墙,隔绝苗疆,如今不如再修高些,修长些,墙外之人,任其自生自灭好了。”
雍正道:“此言差矣,苗蛮也是黄帝后裔,岂可轻易丢弃。且苗民所述土司欺压之事,字字血泪,土司简直视奴隶与家畜无异,取其牛马,夺其子女,随意刑杀。如此以掠取为当然,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毫无爱民之心。在我大清治下,有此等惨事,且民愿真挚,我岂可坐视不理。若轻易丢弃,一如安南、缅甸、芭乐埠,我大清疆域岂不又少了一块。
且鄂尔泰说,当地似有铜铅之矿,苗民不知利用,若采出矿来,则不必再高价购买东瀛之铜,今后宝钱局也就不至亏损了。再则,如今人口逐年多了起来,将来难免田亩吃紧。听闻南方从苏禄国引种了番薯,番薯不择腴瘠,从前我们看不上的冻土湿地,如今皆为可活人之土,再不可拱手让人。只要对他们善加治理,发给耕牛农具,教授耕种之事,小民得以暖饱,再用中原的制度将他们管束起来,劫掠之事自然会越来越少的。”
大臣乙:“臣赞成‘改土归流’之议。臣于苗蛮风土,略知一二。如今土司穷凶极恶,早已人心尽失,奴隶不甘逼迫,各自占山为王。土司家族代代相传,子弟越来越愚钝,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朝廷不去管制,迟早必定大乱。若此时朝廷出手干预,一则时机合适,二则顺天应民,可以事半功倍。”
雍正道:“说的有理,抚为上,剿为下,何况此地生灵涂炭久矣,老百姓谁愿意天天打仗。对于土司,先定怀柔之策,若能安邦治民,可以依旧治理那一方水土,赐以朝廷官爵,只是改去世袭之制。若不能行,定要派去得力之官员,方可收服人心。土司家里私产,依旧自己经营,然而土地子民,则必须并入户部。”
大臣丙:“启奏皇上,边地民众未经开化,皆因没有读书识字之习,从前土司百般阻挠其土民读书写字,恐其考取功名脱离管制。臣以为改制之后,首要兴办儒学,开启民智,修通道路,往来货物。让他们乐享大清富庶,如此才会对朝廷心服口服。”
雍正点头称是,又道:“若有专横之土司,不可留在当地,可以迁入内地居住,给以田亩为生,数百年痼疾,可以断根。”
大臣们又议论一番,雍正一一听取后道:“此事就由鄂尔泰亲自办理,朝中由允礼、弘历、弘昼协助此事。”
接着一名岭南来的官员出班奏事道:
我们那里有爷筐,本室小不进;有姐筐,需要运到别室肢结,这些都需要花出去;这几年收成不好,需要别室把娘运过来。而这一来一去,缺乏规划,经常有公的床跑来跑去,有时候遇到吐狗,一吐就是好几天。他们可以在吐狗呼唤,把装爷的床、装娘的床、装姐的床上面的活物调换一下,不用掉头,这样就不用吐了。恳请皇上给别室下旨,把这件事好好算计一下。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那个官员摸着袖子道:“臣说的官话不像,臣这里带了笤帚来。”
雍正笑道:“且慢,你们有谁听懂了一言半语?”
弘昼举手踱前道:“爸爸,儿臣听懂了,他说他们那里收成不好,小民们没钱盖房子,家家户户住得紧张,爷爷和姐姐都睡在筐里头,姐姐还要把四肢蜷起来,成年男子只好跑来跑去的挤地方睡,隔壁的娘有时候还要来借住一晚,有时候大家睡到半夜睡得不舒服,还要换一下姿势再睡,连狗都挤得吐了。我猜他是要恳请皇上播银子下去,给他们小民多盖几件房子。”
那个官员急的摇手道:“不对不对,且看我的笤帚。”说着取出条奏来。
弘昼接了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原来是这个条奏。”
弘昼展开条奏念道:
臣治下出产盐矿,本省销不尽;又有铅矿,可运往别省制钱,以上二项,需要发往外省;本省近年来收成欠佳,常须外省调粮相助,水运之事,缺乏调度,常有空船回港。有时堵在渡口,数日不能回船。臣以为可在渡口协调,将盐船、粮船、铅船上的货物互换,船只各回本省,如此可解拥堵之事。恳请皇上一并下旨于别省,将此事统一调划。
还没念完,皇帝已经笑趴了,大家一看也不用忍耐,有的笑得坐在了地上。
雍正笑够了道:“多亏当年秦始皇统一了文字,要不然这可怎么好。我问你,若是有调去的北方官员,听不懂你们的话怎么办?”
南官道:“我们会给他们找个通晓官话的翻译,不敢误了政事。臣的乡音,请皇上多多包涵,臣祝皇上疯胡七天。”大家又大笑起来。
一会儿雍正止住笑道:“这也不能怪你,看你说的撑脖吐舌,想必为了进京面圣,近来辛苦学习官话。只是你年龄已经太大,再改乡音,恐怕难了。我为了锤炼官员,经常把他们在南北省份调来调去,想必他们听不懂地方话,也是难处之一。若是再配个翻译,岂不是增加冗员,要是再遇上一个像弘昼这样不靠谱的翻译,不出乱子才怪。尤其是刑狱之事,若是官民口音不通,难免会有胥吏从中假借生事,制成冤狱。我想地方官员,科举起步的多,而他们科举之时,大都还年轻,学习起来快。从今年开始,岭南等地科举题目,加考一门官话,如此历经数年,就不会再有这样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