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长走到院坝里,他两手交替着捏压着手指,弄得手指关节,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看那样子,老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扁担打在头上,肯定得头破血流。永秋看了,心里十分着急,她焦急地喊:‘哥!哥!’。
老何看,不出场不行了,老何就走进院坝,他说:‘我师傅累了,我来陪你玩玩儿’。他就接过了老黄递过来的打狗棍。
秘书长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出来应战,一个膀大腰圆,一个文质彬彬,看来有看头。肯定比罗马斗兽场的争斗精彩。
班长用脚尖一勾,地上的扁担就腾空而起,他抓住了拿在手中,他抡起扁担在空中转了两圈,只听得呼呼风起,这是在活动筋骨,为后面的打斗做准备。
老何照他那样跟进,也抡起打狗棍,呼呼地转了两圈。
这班长看来有些功底,他迅速抡起扁担,从上斜着打将下来,老何迅速后退,扁担从自己的面前,呼的一声飞了过去。好险!只差几寸,他还没有回过味儿来,那扁担又抡了过来。
原来这班长来的是连环棍,第一扁担没有打着,他不但不收手,反而借腰部的力量、加速旋转一圈,同时向前迈了一步,叫你无路可逃,班长心里这么想,不能叫秘书长看了笑话,说我们无能。
老何没想到,这连环棍来得如此凶猛,退是来不及了,他把打狗棍就地拄着,用手扶着,用臂膀和整个身子顶住,一棍子打下来,只听得咔嚓一声,扁担断了,老何只觉得臂膀麻了一下,他就迅速扬起打狗棍,朝着班长就是一棍。
班长看这一棍是躲不过了,忙转过身去,‘啪’一棍子打到了他的后背,老何本来还可以来第二棍的,但人家只有半截扁担,不能以强欺弱,老何就把打狗棍拄在地上,他就住了手。
班长的虎口震出了血、他输了。这等于打了大队长的脸,大队长叫人再找一根扁担给班长,班长得到扁担,两人又恶斗起来。
老何想:‘真要伤了这个班长,怕大家都下不了台’,他就左躲右躲,要不就挡一挡,再也不抡起棍子打了。
秘书长已经看出来,这里再不出招,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他就说:‘算了算了,真是龙虎斗,平局,以后有时间了,再切磋吧!’。
秘书长转过脸,他对大队长说:‘差不多了,回去吧!’。大队长说:‘行!’。他对着老黄喊:‘来人、把他绑了!’。几个兵就要去拿绳子来绑人。
老何走到大队长跟前说:‘大队长,请问我们这老黄犯了什么法?’。大队长大声吼道:‘他是‘土匪’!’。老何问:‘你有什么证据?’。
大队长说:‘他拿了支枪,从后山出来,不是‘土匪’是什么?’。
老何对秘书长说:‘如果要用这个来定罪,说人家是‘土匪’,可以说是荒唐。你问问农村、有几家没有铳的,人家昨天一早拿着铳出去、去看后山的那几块地,怕野猪来糟蹋,如果这也算‘土匪’,我看住山上、住陈家沟的、都是‘土匪’’。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土匪,管家见老何竟敢为抓到的‘土匪’开脱,他就说:‘山上闹‘土匪’,也不是一两年了,今天抓到了‘土匪’,你竟敢为他开脱,真是反了你了’。
老何说:‘我反不反,你说了不算,昨天你们一上山,就把我们全关起来,男的还绑了,你们是这样办案的?,城里要是有事儿,那一两万人,你关还是不关,男的你绑还是不绑?,这陈家沟,人多地少,多是抬滑竿儿挑担子的苦力,老黄是前两年才搬上山来的,这个,山上山下的人都知道,也都认识’。
管家说:‘这梯子岩山上,二三十里的山林、是前朝皇帝恩赐给陈家祖上的’。郝管家说这话时,是理直气壮。
他说:‘这山上一直闹土匪,梯子岩山上就是个‘土匪’窝,过去死了不少人,现在又死了一个,多少年了,山上由于‘土匪’横行,山上的树是隨你们砍,石材是隨你们取,地也是随你们开,如果没有‘土匪’给你们撑腰,借你十个胆,也不敢这样胡作非为,今后…’。趁这个机会,郝管家要宣示陳四老爷的主张。
老何不等他说完,他就说:你们陈家算啥?,要霸占这山林,谎称有‘土匪‘’,‘土匪’在哪儿呀?,谁见到了,捉‘土匪’是假,霸占山林,收钱收租才是真,凭什么说这山林是陈家的呀?,说是前朝皇上恩赐给陈家祖上的,圣旨在哪儿呀?,那个可不能做假,做假是要杀头的’。
老何接着说:‘前朝满清入关之后,顺治帝下过三次圣旨,圈了三次地。到康熙二十四年就永久废除了。怎么后来又开始圈地了?,你们陈家有什么功劳?,皇帝能这样恩宠陈家,你要是拿不出圣旨,我告到省里,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秘书长听了,觉得这个人谈吐不凡,不像是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不知是啥背景?,他忙说:‘算了,算了’。
老何不依不饶地说:‘他们一上山就把我们关起来,还把男人捆了一天,秘书长、你是父母官,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昨天杀了我们四只鸡,还要准备杀我们的猪,委员长一直治军很严,如果报上去,……’。
秘书长说:‘有这等事?,可不能祸害地方哦!,大队长,我不是说要好好约束部队吗?,吃多少,赔多少’。
大队长气得脸涨得通红。他气鼓鼓地掏了一块银元扔给老何,老何接下来,他又扔给了永秋。
秘书长清楚,兵发梯子岩,是陈四的主意,他想霸占这山林,抓土匪只是借口而已,秘书长关心的、是死人的事,要说这个农民是‘土匪’,那是无稽之谈,要真是‘土匪’,还不知道谁抓谁呢!。
秘书长说:‘我们这里死了一个人,据你看,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里下此毒手呢?’。
老何说:‘这个案子是大案,人命关天哪!,我们可不能乱说’。
秘书长说:‘你不要有所顾忌,事情发生在你们这里,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老何不知道秘书长想知道什么?,如果我不说话,他的疑心更大,说话小心点就是了!。
老何说:‘一般要考虑三个方面,首先要考虑:是不是仇杀?,其次、是不是情杀,再其次、或为钱物纠纷。庙上妙常师父常念的因果经,说前有因,后有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另外嘛!要考虑,他死了,谁得了好处?为了利益杀人,在所不惜’。
秘书长笑了,他说:‘开眼界,开眼界,你举个例子’。老何说:‘比如说,杀了他,就能顶上他当上队长。杀了他、欠他的赌债就不用还了。就是利益驱使,西门庆杀武大,就是想霸占他媳妇。你看过彭公案,施公案没有?,就是杀人要看动机,为什么杀他呀!,当然还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
秘书长还在诱导他,秘书长说:‘比方说’。
秘书长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总想从老何那里、无意中掏出点什么。
老何说:‘比方说,他有梦游,做梦呢!,他要回城里去喝花酒,也许,他晚上要到陈家沟去找相好,他懵懵懂懂地下梯子岩,一失足成了千古恨;下梯子岩,白天你都要仔细点呢!,何况晚上。我们不认识这个队长,不知他有没有仇家’。
老何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马上转移了话题,他说:‘他们一来,真是如狼似虎啊!,马上把我们绑了,是你们来了才松的绑。还有那个叫黑狗的兵,晚上不睡觉,坐在堂屋里看着我们,连那庙上的几个师父都不放过,把她们都关到房里,’。
秘书长看老何心有怨气,开始抱怨起来。他就说:‘好啦、好啦!,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对大队长说:‘那我们就走吧!’。大队长见秘书长沒有提这个‘土匪’的事,也就不提了,他不会自讨没趣,再说,这个农民,也没有什么油水,他相信秘书长说的,‘土匪’是长了腿的,早就跑了。
大队长躬着身子对秘书长说:‘抬滑竿的龟儿子都跑了’。秘书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说:‘那就走吧!’。
大家都站起来准备走了,黑狗看见了马棚里的赤兔马,马上兴奋地向大队长报告:‘报告大队长,有马’。
听说有马,大队长高兴了,他笑着对秘书长说:‘赵秘书长,你骑马走吧!’。
秘书长瞟了一眼那匹枣红马,他说:‘不是说、朝阳社三爷惊了马,摔了个半死,闯了鬼、淋了雨,回去大病了一场吗!’。
老何说:‘我给你牵马,送你到陈家沟’。有人牵马,自然是万无一失,大队长叫黑狗和金生跟着保驾,他说:‘不会有事’。
大队长对一班长说:‘你先代理队长,到那边儿叫上二班,从山坳下山,到陈家沟和三班会合,和二队一起回城’。
听说要回城了,这一群当兵的,就像赶出去的一群鸭子那样,争先恐后地走了。
秘书长骑着马走出了林子,大队长对秘书长说:‘赵秘书长,那我们就先走了’,他就和陈家郝管家,朝梯子岩的方向,大摇大摆地走了。
秘书长骑的马,有马鞍,还有人牵着,骑在马上、稳稳当当的,感到心满意足。在路上,是一路寂寞,赵秘书长看这个老何,像是读过书的,年纪也和自己相仿,他就问道:‘我听你说话,不像是本地人呢?,请问贵姓?’。
‘请问贵姓’,老何知道,这明显是在高抬他,他就回答道:‘免贵姓何,就是那个何应钦的何,哦!我不是本地人,是湖北人’。
秘书长低估了这个农夫,他问:‘你还知道何应钦?’。老何说:‘当然知道,本省兴义人。去年还去签了个何梅协议’。
秘书长感到惊讶,他说:‘啊呀!你还知道何梅协议?’。老何说:‘哪有不知道的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老何谈吐不凡,令秘书长刮目相看。他说:‘就靖南来说,相对封闭,你看、汽车路才修通,想不到、国家的大事,连你们都知道了’。
老何说:‘封闭也是相对而言,拿报纸来说,只有政府和学校才有,也是十天半月前的报纸,消息来得慢,老百姓吧!主要是口口相传,那也是很快的,有时比报纸还快呢!,你说那做生意的,除了生意,也要摆龙门阵,今天我们这里有事儿,下午那做生意的,就带到印江去了’。
秘书长说:‘梯子岩山上无比荒凉,方圆二三十里,只有几十戶人家,想不到山林之中还有一颗耀眼的明珠,观音阁修得不错,依山而建,一进三层,错落有致,红墙黛瓦,十分悠闲,那真是读书的好去处’。
老何说:‘你到观音阁,一定看了那浮雕的观音菩萨,雕得好哟!,怎么一个好字了得?,那神态慈祥、端庄美丽,栩栩如生。人家雕以前,先做画稿,画得活生生的,画什么样,雕什么样,那手艺绝了,不比大足石刻差’。
秘书长轻蔑的问:‘师傅去过大足没有哦?’。秘书长有疑问。
老何说:‘那大足算什么?人家走南闯北,到过昆明西山看过龙门,到过乐山,看过大佛,到过麦积山,洛阳龙门,大同云岗,一边干活,一边去看石雕,谭石匠和他师傅,在外漂泊了好几年’。
老何说起来收不住了,他接着说:‘再说这木匠,陈家沟的陈木匠,说这庙要管几百年。修上面大殿时,人家一颗铁钉也没有用,只用砖瓦木头,就修起来了。
秘书长说:‘何先生’。他看老何有点儿文化,也就不吝惜地抬举他为先生,秘书长说:‘我看山上少有田地,你们如何能养活自己呢?’。
老何笑道:‘活路是耍着干,要顾这张嘴没有问题’。秘书长说:‘我估计、你既从外乡来,来时肯定没有多少钱,你有钱、就不会来这荒山野岭开荒种地了’。
老何说:‘常言道:会计算,不缺衣穿饭吃。前年来时,就抓住了一个机会’。这引起了秘书长好奇心,他问:‘什么机会?’。
老何说:‘前几年兵荒马乱的,这里出的桐油运不出去,铜仁那边断了货,两湖两广修木船、做油漆,都要用桐油。这里的桐油走不了,价钱压得很低,那边儿断了货,价钱就上来了。两边差价大了,很有搞头,我先是准备弄几挑,再赊一点凑十挑,后来盐号王先生说:两湖会馆有二十挑百货在铜仁,叫我去弄回来。最后是王先生出面,赊了二十挑桐油。哦呀,二十多个人,那队伍真是浩浩荡荡,十分地壮观。走的是小路,来回花了八天,这就赚下第一桶金。你看我去年春天买的架子猪,是两头母猪,我还后悔没有劁呢,到夏天就怀上猪崽了,到了秋天,就给我下了二十多只小猪崽’。
秘书长笑道:‘山上没有公猪,哪能怀上猪崽呢?’。老何说:‘我们的猪、是放养,只喂一顿,山上到处是草,他就到处吃,到处哄,后来发情了,我哪懂呀?,有两天没有回来,我还到处找呢!,原来呀!我家的母猪发了情,就和野猪好上了,到了秋天,两只猪一共下了二十四只小猪崽,到了春天,我就弄到陈家沟去卖了,二十只,一共卖了一百二十块。现在又怀上了,听说夏天不好卖,我还发愁呢!,要是卖不出去,二十四只猪如何养得起哟!?’。
秘书长说:‘野猪那么多,你还能种庄稼呀?’。老何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办法。那个老黄吧!。就一天拿着铳去赶,我呢!,后来开了一块大一点的荒地,四面筑上土墙,野猪就进不去了’。
秘书长说:‘那要费多大力呀?’。老何说:‘我就和那个龙生两个,也没有觉得费了多大力;我原来还买了两只羊,下了几只小羊,现在是六只了,这个不要成本,他一年四季都吃草,草、山上有的是。还买了牛,现在也长大了。这匹马吧!,可能也怀上了’。
秘书长说:‘你这赤兔马不错,你怎么想到要卖马呢?,花了多少钱呀?’。老何说:‘本地养马的少,牠不像牛,牛能下田犁地呢?,花了十块钱,等于是白捡的。我估计是那年打仗,是从战场上跑下来的,这骒马上不了战场,反正用处也不大,人家就十块钱卖给我了。哦!现在汽车路通了。我弄个马车,那可要发财了’。
秘书长轻蔑地一笑:他说:‘发财?’。老何并不理会他,他说:‘大人怀土,小人怀利嘛!,老百姓一天忙到晚,不就是为了这张嘴吗?’。
秘书长问:‘何先生有文化,读了几年书呀?’。老何答道:‘从小就读书’,‘哦’,秘书长感到惊讶!他说:‘读到…大学’。老何冷冷地说:‘是、只是没有读几天,由于家庭变故,就辍学了’。
秘书长掩饰不住惊讶,他说:‘哎呀,哎呀!,看不出来,既然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怎么屈居于这荒山野岭之中呢?’。
老何说:‘我在喧嚣的闹市待了二十年,我就看上了梯子岩这里的景致了,有首诗不是说: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有一座,满山都是花吗!’。秘书长说:‘是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老何说:‘前面两句是对的,梯子岩都是茅草房,只有观音阁算得上亭台了,所以改成、亭台就一座,八九十枝花太小气,才几枝,诗人太吝惜了,我给他改成,满山都是花,多大气呀!’。
不知不觉走到了陈家沟,那里已有滑竿等候,秘书长在老何的搀扶下,下了马。大队长忙上前来搀扶,问候,大队长笑着说:‘骑马时间长了,脚要发麻呢!,赵秘书长没事儿吧?’。秘书长说:‘有马鞍,没事儿,没事儿’。
秘书长转过身来、他想跟何先生挥挥手告别,他回头一看,老何骑着马已经走了。秘书长一边儿上滑竿,一边儿说:‘以后没什么事儿,不要到梯子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