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藏带着库兰德四个心腹侍卫,慢悠悠的逛到了沾木尔的营帐边上,正好听到里面传来蒙托的说话声。
“刚才巫医说李公子是受了内伤,我看李公子这身打扮?也不像是我西凉人啊!敢问阁下这是打哪里来啊?”
德康立刻笑着接口道:“不瞒蒙托将军,此次我和公子来边关是为了王爷生意上的事。谁知回来的道上,遇上了江湖盗匪出了点意外,所以才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沾木尔闻言不由得嘲讽道:“哦?自从我们西凉军南下扣关成功后,在我们所攻下的地方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中原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弱鼠辈,难道是德康管家和七王子府上的人变得仁慈了?”
德康看着沾木尔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和十五公子运气不济。正好赶上大元帅又在战场上胜了的消息,刚好传到出关前的西关道,我们就被几个仇视西凉的中原江湖人给尾随打劫了。”
沾木尔对于德康别具一格的马屁拍的舒坦,哈哈大笑起来:“哦,这么说还是我连累你们啊?如此你们就在营帐里先住下压压惊,等过几日李公子的伤养好了,我给你们报了仇再走不迟。”
德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满脸堆笑的说:“如此就有劳大元帅费心了,回头我给您带点中原的特产过去,您尝尝。”
沾木尔对德康的时务上道很满意,立刻吩咐身边的蒙托说:“嗯,蒙托,你给他们安顿个地方歇息吧,晚上我们一起喝一杯。”
“是。”德康和非烟随着蒙托退出了大元帅的营帐,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耶律藏主仆五人。
他立刻眼前一亮,装着假装不认识的样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问蒙托:“这是哪位将军啊?”
蒙托和沾木尔一样,一直看不起,因为和端蕙玖纠缠不清,被李元聪贬职的耶律藏。他一直觉得作为一个草原上,像雄鹰一样骄傲的男人。怎么能被一个侥幸能打仗的中原女人左右自己的头脑?他要不是被女人的美色所惑,就是脑子糊涂了。
他蒙托立刻嘲讽一撇嘴,对德康回道:“嗯,你有所不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前大元帅!现在是大王御封的左路前锋耶律藏将军!”
德康闻言赶紧拉着非烟上前,给耶律藏见礼:“陈王府管家德康见过耶律将军,这是我家十五公子李贺明。”
耶律藏本来打算走的,这时候听到身后的动静,只得转身应付一下。“德康管家,不必客气。”
非烟同样抬眼看到眼前和端蕙玖曾经出生入死的男人,心里一震。此人长得高大魁猛,小麦色的皮肤络腮胡须,浅蓝色的深目异瞳,显得他眼神锐利。一身西凉将军戎装下,藏着一股子让人不易觉察的锐气,果然不是个凡人。
同样的耶律藏看到非烟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是一愣。立刻他就想到了端蕙玖身边的非烟,虽然不敢肯定,但是心里已经多了七分认可。这个跟在端蕙玖身边十几年的男人,什么时候和西凉的陈王府扯上关系了?
他按下心里的疑虑,对着非烟淡淡的点了一下头:“李公子,幸会。”
非烟也淡淡的回应了一下:“在下贺明,幸会,耶律将军。”
德康看到谈话的时机一到,立刻笑着对耶律藏说道:“今日有些晚了。好在大元帅仁慈,留我们主仆在军营逗留些时日。等歇息几天,我和公子再去拜会将军。”
“好说,你们随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对于德康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结交之意,耶律藏并不很放在心上,他敷衍的对德康主仆说完,就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蒙托看着他的背影叱道:“嘁,过了气的败军之将,有什么了不起的?”
德康立刻满脸笑意的恭维他道:“恐怕他还没有蒙托将军想的这么明白,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呢?”
蒙托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型营帐对他们主仆说:“哼,一个被女人的裙带困住脑子的男人,你们不必去理会他,现在你主仆跟我去那边那个的营帐。”
德康实时将手里早就备好的礼品,趁着给蒙托回礼的功夫,就暗地里递了过去。并说道:“好,有劳将军了。等我们安顿好后,回头我和公子请您好好过来喝一杯。”
“嗯。”蒙托也没有客气,大大咧咧的受了,交代随行的士兵安顿德康和非烟主仆,自己转身就走了。
当晚大元帅沾木尔就按照约定,又将德康和非烟请到了营帐,并将他们主仆介绍给了几个心腹将军认识,耶律藏和摩西也应邀参加了宴席。
席上沾木尔对德康主仆一反常态的热情,让参宴的一众人满心疑惑。蒙托更是忍不住在席上低声问沾木尔:“元帅为何对七王府的这主仆如此礼遇?”
沾木尔眨着褐色鹰眼,对他说:“眼下我军的军需储备不足,大皇子李昊哲母族的财力也不济。听说七王子李元慎在王庭长袖善舞人脉很广,尤其善于商事经营,财力雄厚,正好趁此试探拉拢一番。”
蒙托恍然应道:“哦,属下明白了。”
然后他端起面前的酒壶,起身走到非烟面前给他倒了一杯,又端着自己的酒杯和他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说:“李公子虽然看着不像我等草原汉子健壮,但是你也没有世家文人身上的那股子酸气。让人看着就清爽舒服,就冲这个我们也该喝一杯。”
“难得蒙托将军如此豪爽,你随意,我干了。”非烟也没有拒绝,痛快的一扬脖子,将酒杯里的酒喝干了。
其他几个沾木尔的心腹,得到沾木尔的眼神示意,也都上前附和劝酒。“想不到李公子仪表堂堂,性子倒是豪爽,来来来我们再喝。”
酒过半巡,非烟白瓷般绝美的容颜,就染上了一坨艳丽的绯红色,连主座上的沾木尔看的都精神恍惚了一下。
怪不得王庭上都盛传,当年李元慎从中原掠来一位名为贺怀柔的绝色美人占为己有。为了留住这位绝色美人的心,李元慎当时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为了她冷落府中其他姬妾,还欲将其扶为次妃。
因为七王子此举,惹怒了七王妃利仓兢野。那个中原女子因此被七王妃派人抓住,还差一点被打死。又因为七王妃嫉妒她的容貌,更是派人故意烫伤她的面容,并视她为眼中钉。日常在府里,对其更是百般刁难。
奈何这个中原的贺怀柔性子刚烈,对于七王妃的迫害毫不畏惧,每此都机智的应对,以期给自己造成最小的伤害。就连李元慎对她的小意殷勤,也完全不在意,而且还甚是厌恶他的亲近。
听说那贺怀柔就算被迫承幸于李元慎,也没有自暴自弃。异邦女子与异国他乡艰难生存,也总是不忘自己中原的故国情怀。为了躲避七王妃对她的迫害,她总想方设法的用李元慎留给自己的人做挡箭牌,致使七王妃不能顺利除掉她,而对她恨之于骨。
最后她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后,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假意认命,对李元慎夫妻装作俯首帖耳。李元慎看到她怀孕已经四个月,人的性子也变得更加乖巧听话。平日里看她在七王府里也算安分,就放松了派人对她的看管。
没想到这个中原女子以退为进,用自己的聪慧,降低了七王子夫妻对她的监视。使得她终于得到机会偷偷逃出了陈王府,临走还带走了李元慎赏赐给她的银钱,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一起逃往中原。
听说李元慎得知她们主仆逃走后,暗中吩咐身边的人沿途寻踪追人。七王妃此时获悉丈夫仍然对美人念念不忘的消息后,大怒。
她为了斩断李元慎对那女子的念想,随后派人一路追踪贺怀柔母子的踪迹,想要斩草除根。
从西凉王庭回中原的路途遥远,正常的人骑马,也要走上两三个月。更何况贺怀柔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一路上徒步跋山涉水颠簸流离。又加上她为躲避利仓兢野的追杀,走走停停一路奔波了四个月,还没有回到中原,最后因为身体虚弱,半路上就早产了。
贺怀柔主仆二人抱着孩子,逃至临近边境时,被利仓兢野派去的人追上。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危机时刻贺怀柔将孩子托付给丫头带走,以自己为饵,悍然赴死。
李元慎派出的心腹人,随后赶到为时已晚。七王子得到手下人传回来的消息,和利仓兢野大吵一架,为此亲自带人去往边境搜寻美人尸骨和失散的儿子。
等他带人找到那贺怀柔的尸体,美人已经被利仓兢野的手下残忍肢解,面目全非。李元慎为此,对妻子的残忍非常愤怒。他心中愧疚错爱给贺怀柔带来的凄惨下场,遂将她就地安葬在边境远眺中原的飞鹰山上。此后他连续多年派人往返中原寻找其子,最后都无功而返。
这些年李元慎为此事夫妻离心,夫妻俩为此一直都是貌合神离。李元慎痛失所爱为此消沉很久,他和七王妃的夫妻关系也因此名存实亡。对妻子失望的李元慎,遂将精力放在了经营生意上,不想就此成就了他经商的天赋。
想必这位李公子,就是当年那个绝色美人的沧海遗珠。李元慎当年痛失美人,对其子心怀愧疚,寻子多年无果,现在终于找回失落在中原的儿子。就冲其这肖母的容貌,肯定也是要加倍怜爱补偿一番了。
若是自己和这个李贺明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意外之喜。所以沾木尔作为一个善于投机的野心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和有帮助的人的。此时他就将自己贪婪的用心,毫不保留的表现了出来。
非烟对于世人对他容貌的关注,胜过关注他的才华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只要宴席上的人,不表现得过分,他一般不会将这些人猥琐的目光放在心里。
记得当年他被迫在楚风馆卖艺,因为容貌出众,年纪又小,总是被上门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欺负调戏。为此他天天痛恨自己出众的容貌,差一点还因为这个原因,而致心理崩溃自毁。当初是他遇见端惠玖奉太后懿旨去楚风馆挑人,被她正好碰上救了,此后才有了现在的他。
他尤记得,当时年仅九岁的端蕙玖,满脸冷漠的皱着眉,提着紫云剑将压在他身上撕扯他衣裳的,礼部司理韩云亮的小儿子韩韶一剑穿胸。
然后她满脸不屑的看着,吓得面容扭曲,癫狂嘶吼着“死人了!死人了!”的他说:“对于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对自己如此痛恨!你还真是活的可笑!他敢仗势逞凶,你就还他匹夫之怒血溅三尺。这世间的人本就良莠不齐,能守住本心做好自己即可,何故为别人之错为难困顿自己?人生一世,若草木一秋。这一世若不能恣意痛快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今日我奉旨来此挑人,你这容貌勉强入的我眼。‘望凤阙、非烟非雾。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箫鼓。’这诗倒也贴合如今光景。你若承我意,就更名非烟,从此跟着我吧。”
小少女转头对躺在地上出气比进气多,全身抽搐的韩韶叱道:“嘁,今日遇上我,算是你们韩家的气运不济。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你白死。”
事后小少女将自己的衣衫扯烂,头发拆散,又抓花自己的脸,然后亲自带着他去京兆衙门投案。并当堂倒打一耙,对着时任京兆伊的万丛军告状。说韩韶不但阻挠她奉旨挑人,还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然后在二人撕扯之间,她失手将韩韶误杀了。
闻讯赶来要求严惩她的韩云亮,看着小女孩手里明黄的萧太后懿旨,一股子郁气憋在喉咙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甘心儿子白死了的韩云亮,仗着自己是八王爷林侧妃的表哥,执意要万丛军收押端蕙玖,二人为此在京兆尹僵持不下。
瞅着眼前这个手拿太后懿旨的京城第一小魔女,万丛军更是不敢当堂攫押审问。因为事关太后安排,兹事体大。万丛军只得先安抚住双方的事主,赶紧进宫奏明越康帝裁决。皇帝闻言于当日午膳后,在御书房召韩云亮和端蕙玖进宫面圣陈情。
万丛军带着他二人进了御书房,正好碰上萧太后带人闻讯赶来。
端蕙玖眼泪汪汪的哽咽道:“罪人端蕙玖,叩见太后娘娘和我主万岁。罪人小九儿奉旨去楚风馆选人,韩大人之子不听小九儿劝告,当即抢我选好的人不说。那韩韶见我人小可欺,还拦住小九儿欲行不轨。”
说到这里端蕙玖憋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扒拉出自己一侧脖子上的伤痕道:“呜·······太后你看,小九儿的脖子都被他咬伤了。情急争执之下······小九儿······忍无可忍······用紫云剑······将他误杀了。”
皇帝和太后及在场几个人都看到,小少女白皙的左侧颈上赫然几枚血红的吻痕和抓痕。这几个作为已经成亲的过来人,看到这个情景,就立刻脑补了当时端蕙玖受辱的情景。
老太后见此情形,立刻颇然大怒,当堂指着皇帝连带他和韩云亮一顿臭骂。
“不错,人是哀家答应赏给她的。怎么哀家的话,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不值钱了啊?皇帝,在你的臣工眼里,以后哀家的旨意,是不是变成厕纸一张了?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哀家人老智昏了?说话都不顶事了啊?你俩一个掌管京兆伊衙门,一个是礼部司理。你们作为皇帝治理天下的臂膀,黑白不分自身不修还敢来告御状?什么时候我大虞的臣子都成了这般无用的酒囊饭袋了?韩云亮,你教子无方,其子明知小九儿奉旨办事。还敢在京城仗势胡作非为,死有余辜。韩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万丛军在其位,不能为君分忧。皇帝,你就是如此教导手下的臣工治理京城的吗?”
皇帝越康当着自己臣子的面,被老太后骂的下不来台,一张脸陈如寒冰。万丛军和韩云亮当时吓得,赶紧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息怒,陛下恕罪,微臣等不敢。”
老太后指着站在一旁形容凄惨的端蕙玖,冷哼道:“哼,现在奉哀家懿旨办事的人,都这个模样啦!那么在哀家看不到的地方,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清韵,韩大人公务繁忙,无暇顾家教导家人规矩。你亲自去趟韩家,接韩家女眷进宫,让教养嬷嬷教导她们世家门阀的规矩。让人带小九儿出宫去选人,然后将他们送回小九儿府上。哼,我看谁还敢拦着!”
“是。”
“小九儿多谢陛下和太后娘娘怜爱!”
老太后看着贴身宫女带着端蕙玖走了,转头对着皇帝不客气的问:“皇帝?你的臣工为官如此不济事,你作为一国之君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
“母后教训的是!”越康作为当朝皇帝,因为自己的手下家教不严,还对年幼的端蕙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为。当着自己臣子的面,自己还被老太后如此责骂,也是深感失了他一国皇帝的颜面。一时恼怒不已,翌日当朝下旨处罚万丛军和韩云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韩云亮身为礼部司理,家教不严纵子行凶。致端九小姐奉旨办事受辱,令太后震怒。韩云亮不思为君分忧,知法犯法。革去其礼部司理之职,回家闭门思过。由礼部尚书孙海雄派人,上门教导其族人重学礼义规矩。万丛军办事不力,罚俸半年,以儆效尤。诸位臣工当引以为戒,每日自省其身过失为君分忧。”
这是万丛军入仕一来,第一次领略九岁端蕙玖心智,超越常人的威力。也让他从此明白,面前这个一脸婴儿肥的小女孩,远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女。小小年纪的端蕙玖,面对来自京城各方危机时的心机和谋略,早已超越了同龄人,这也是非烟从此死心塌地跟随她的决心。
此后非烟和她十几年的风雨陪伴,彼此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早已超越了生死。与宴席上的其他人不同,耶律藏因为提前派人调查过端蕙玖的底细,所以他对非烟的身份早就熟知。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和七王子李元慎扯上了关系?所以他也趁机端起酒杯,上前给非烟敬酒。
“能在此认识李公子,耶律藏深感荣幸。来来来,我敬李公子海量。敢问公子?慧儿可否安好?”
非烟闻言,轻蔑的叱道:“嘁,不劳将军牵挂,她很好。”
“如此甚好。”耶律藏很不友好的接着问:“不知她可知公子的真实身份?”
“她知与不知?与耶律将军何干呢?”
“我只是好奇以容貌俊美闻名大虞京城的公子,什么时候成了西凉七王子的儿子?”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耶律将军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吧?”
耶律藏看着他眼神锐利,他低声笑道:“某愿闻其详。”
非烟瞪着他,咬牙道:“若非是你,她不会重伤失忆这么久!”
耶律藏挑眉,故意拖长了声调道:“哦,某也懊悔······没有早点认识她。”
非烟立刻接口讽刺道:“谁让天意如此安排呢?这都是命。”
世事难料,谁知一场战事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硬生生的纠缠在了一起。耶律藏闻言脸色一暗,喃喃道:“是啊,天意如此。”这种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遗憾,成了耶律藏此生心里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