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轻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和新鲜咖啡豆醇厚的气息。厨房里,穆璃穿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正小心地将煎得金黄的太阳蛋盛到盘子里。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谨慎,但眉宇间却舒展着一种久违的、安宁的生气。
“小心烫。”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穆璃回头,看到时瑾已经走了过来。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热盘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温热的触感。他没有像过去那样不由分说地包揽所有,只是在她需要时,稳稳地提供支撑。
“谢谢。”穆璃轻声说,目光掠过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又没睡好?”
时瑾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有点。昨天那单并购案,条款磨到半夜。”他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将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推到她手边,“…不是‘警报’。”他特意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自嘲的坦诚。自从那次书房门口的失控后,他开始学习区分工作压力和偏执发作的界限,并主动沟通。
穆璃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暖意熨帖。她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里面不再有过去的阴鸷和猜忌,只有坦然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她报备的安心。“嗯,”她应了一声,将涂好果酱的面包片递给他,“那今天早点结束?晚上…妈说要送她炖的汤过来。”
“好。”时瑾接过面包,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穆璃的母亲,那位曾经对他充满戒备和愤怒的老人,在见证了他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改变,以及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后,终于慢慢敞开了心扉。这种被接纳的、属于“家”的温暖,对他而言,珍贵得如同稀世珍宝。
早餐在宁静的氛围中进行。时瑾会默默留意穆璃的餐盘,在她伸手去拿离得稍远的牛奶壶时,提前一步递到她手边。穆璃则会在他专注于财经新闻时,将他喜欢的蓝莓酱推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刻意的甜言蜜语,只有细水流长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午后的阳光房温暖如春。穆璃坐在画架前,调色盘里不再是单一的冷色调。她尝试着加入一些柔和的暖黄和浅粉,描绘着窗台上那盆沐浴在阳光里、生机勃勃的绿萝。手腕上的那道淡粉色疤痕,在画笔起落间若隐若现。
时瑾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书,阳光勾勒着他沉静的侧影。他偶尔会抬头,目光落在穆璃专注的侧脸和那移动的画笔上,眼神温和,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宁静的满足。他不会贸然靠近打扰,只是在她放下画笔揉手腕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
“下周市美术馆有个新锐画家联展,”穆璃忽然开口,没有回头,“策展人给我发了邀请函…里面有我两幅画。”
时瑾放下书,眼中闪过惊喜:“真的?恭喜。”他站起身,走到画架旁,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认真地看着那幅尚未完成的绿萝。“这幅…很温暖。”他评价道,不再是过去那种不容置疑的评判,而是带着真诚的感受。
“想去看看吗?”穆璃转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公众场合,人群聚集,对他而言曾是“失控”的高风险区。
时瑾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学会了给她选择的空间。
画展当天,人潮涌动。时瑾全程陪在穆璃身边,高大的身躯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流。他的手臂虚虚地环在她的腰后,保持着一种保护的姿态,却没有丝毫禁锢的意味。当有人上前与穆璃攀谈(一位欣赏她画作的收藏家,男性),时瑾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眼神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或猜忌。他甚至能在穆璃看向他时,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交流。
穆璃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紧绷,那是他努力控制本能的证明。但他做到了。这份克制和尊重,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头暖融。
然而,生活的平静之下,暗礁犹存。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穆璃不慎着了凉。低烧,鼻塞,咳嗽。对普通人而言可能只是小麻烦,对她这个凝血障碍患者来说,每一次咳嗽都可能牵动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每一次体温升高都可能让血液状态变得微妙。
时瑾如临大敌。他取消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安排,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里。他严格按照医生的叮嘱准备清淡的饮食和温水,定时监测她的体温。客厅的恒温系统被调到最舒适的温度,加湿器无声地工作着。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制她卧床,而是询问她的意愿,陪她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当穆璃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肘旧伤的位置时,时瑾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五年前她失血昏迷的画面和几天前手肘流血的恐惧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
但他没有失控。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不是去抓她或者强制检查。他冲到储物柜前,动作利落地拿出那个他们共同整理好的、装着凝血障碍应急药物和护理包的箱子,然后快步回到穆璃身边,单膝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别紧张,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镇定,“告诉我,是疼?还是只是咳嗽震到了?”
穆璃看着他眼中极力克制的恐惧和那份强行镇定的专业,看着他手里那个熟悉的急救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流。她摇摇头,努力平复呼吸:“…震到了,有点酸…没出血。”
时瑾紧绷的身体线条这才微微放松。他没有坚持检查,只是将急救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拿起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她额角的虚汗,又端起温水,小心地喂到她唇边。“慢点喝。”他低声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再无半分强迫。
这一刻,穆璃清晰地感受到,恐惧仍在,但那恐惧被转化成了更科学、更尊重她的守护力量。
夜深了。穆璃的低烧退去,安稳地睡在柔软的大床上。时瑾侧身躺在旁边,手臂虚虚地环着她的腰,保持着既能感知她动静又不至于压迫的距离。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下一道银辉,恰好落在穆璃搭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浅溪,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痛楚。
时瑾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道疤上。心口传来熟悉的、闷钝的痛楚,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上那道疤痕的边缘。
冰凉的触感让穆璃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时瑾的动作瞬间僵住,屏住呼吸。
穆璃并未醒来,只是迷迷糊糊地,反手握住了他停留在疤痕上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带着温热的依恋。
时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发疼。他不再犹豫,低下头,极其轻柔地、无比珍重地,将温热的、带着无限怜惜和悔意的吻,印在了那道承载着太多痛苦记忆的疤痕上。
“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如叹息,饱含着穿越时光的沉重歉意。
“…谢谢你…”感谢她还活着,感谢她还愿意给他机会,感谢她带着伤痕走向他。
“…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再是偏执的占有,不再是绝望的守护,而是沉淀了所有痛苦与救赎后,最深沉、最坚定的承诺。
穆璃在朦胧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没有睁眼,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身体向他温暖的怀抱里依偎得更深,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时瑾收紧手臂,将她更安稳地拥入怀中。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她的发顶,望向窗外那片晴朗无垠的夜空。星河璀璨,静谧而永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温柔地流淌。又一个五年开始了。不再是倒数分离的煎熬,而是细数晨昏的温暖,是共同面对每一次咳嗽、每一次降温、每一次工作挑战的琐碎日常。雾,或许还会在某些记忆的清晨弥漫,带来一丝凉意。但穆璃知道,再浓的雾也遮不住阳光终将穿透的力量,就像再深的伤痕,也盖不住他们选择携手、在阳光下并肩前行的光。
她感受着身后坚实温暖的怀抱,感受着手腕上那道被温柔亲吻过的疤痕传来的奇异暖意,在沉入甜美梦乡的前一刻,于心底轻声回应:
时瑾,我不再需要你在无人之处悄然爱我。
我要你在这里,在我身边。
在每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子里,
与我并肩,
爱这带着伤痕却依然滚烫、充满希望的余生。
夜色温柔,星河长明。他们的归途,在阳光与星光的交替中,向着温暖而坚实的未来,绵延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