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云浅在家啥事也不用干,想要动一下手,就会被家里人以各种理由赶到院子里面坐着。
这天,晚饭过后,云浅窝在爷爷常坐的那张旧藤椅里,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老相册。纸张有些泛黄,边角卷起,带着时光独有的温润气息。
她指尖划过一张张定格的笑脸,童年的自己扎着羊角辫依偎在父母怀里,爷爷年轻时的身板还挺得笔直,笑容爽朗……直到指尖停在一张略微模糊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的奶奶还很年轻,穿着素净的盘扣布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笑容温婉。
云浅的目光却被奶奶颈间垂落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一块样式古朴的玉佩。在昏黄的灯光下,照片里的玉佩看不真切细节,只觉其形制浑圆,似乎带着一种温润的光泽,静静地贴在奶奶的衣襟上。
“爷爷,”云浅忍不住抬头,看向旁边竹椅上正眯着眼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戏曲的老人,指着照片好奇地问:“奶奶戴的这块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奶奶走的时候……”她顿了顿,没把话说完。
爷爷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先是落在云浅脸上,接着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那张老照片上。
当看清云浅所指之物时,他脸上的松弛瞬间凝固了,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深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怀念、隐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珍重的复杂情绪。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只有收音机里那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固执地流淌。
爷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的嗡鸣。
他没说话,只是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着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堂屋角落那个老旧的、漆皮斑驳的樟木箱子。
箱子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嘎”声,一股陈年的樟脑与旧布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爷爷枯瘦的手在里面摸索了许久,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终于,他捧出一个用褪了色的深蓝土布层层包裹的小包。
那布包极小,被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握着,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回到藤椅边坐下,将小布包放在膝头,一层,又一层,极其缓慢地揭开。随着最后一层布被掀开,一块玉佩静静躺在老人粗糙的掌心,映入云浅的眼帘。
那玉并非顶级的羊脂白,而是带着一种温润内敛的乳黄色,如同凝结的蜜蜡,表面笼罩着一层温厚柔和的宝光,那是经年累月人体温养出的包浆。
玉身呈正圆形,比云浅想象的要厚实一些,正面浅浅地浮雕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线条极其古朴流畅的藤蔓纹样,那藤蔓相互缠绕,生生不息,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生命力。
背面则光滑如镜,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小的、针尖般的凹点,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玉佩顶端的小孔,穿着一根同样被岁月浸润得深褐发亮的细麻绳,绳结已经磨损得厉害,却依然坚韧。
他用布满皱纹的拇指,极其珍重地、一遍遍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你奶奶……走的时候,身上就戴着,后来……”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
“后来我就把它收起来了,看着它,就像看见她还在……心里头太想你奶奶了,就藏得深了点,怕触景生情。
这些年,也就我偶尔……拿出来看看。”老人的眼神透过玉佩,仿佛看到了遥远记忆深处那个温婉的身影,有泪光在他浑浊的眼眶里无声地闪动。
爷爷的目光从回忆中收回,落在孙女那带着惊叹和喜爱的脸上。
他沉默地看了云浅几秒,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释然的、带着托付意味的柔和。
他粗糙的大手,包裹住云浅纤细的手指,连同那块温润的玉佩,一起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囡囡,”爷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却无比清晰。
“它跟你有缘。你奶奶……要是知道你喜欢,一定也高兴,拿着吧,替我……也替你奶奶,好好收着。”那语气,是毫无保留的赠予,是将一段深埋的情感与寄托,郑重地交付。
云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推拒:“爷爷,这太贵重了,是奶奶留给您的念想……”
“拿着!”爷爷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坚定:“我老头子,看着它,念想在心里头就够了。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它陪了你奶奶大半辈子,如今,让它陪陪我的囡囡。”他拍了拍云浅的手背,示意她收好。
“去吧,不早了,回屋歇着。”
云浅握着那枚尚带着爷爷掌心余温的玉佩,感觉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两代人的情感。她看着爷爷重新靠回藤椅,闭上了眼睛,收音机里的戏曲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她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温润奇异的触感,低低说了声:“谢谢爷爷。”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回了自己那间安静的小屋。
夜渐深。乡村的夜晚静谧得能听见窗外草叶上露珠滚落的声音。月光透过老式的木格窗棂,在地上投下朦胧清冷的光斑。
云浅没有开灯,只借着月光坐在床沿。她再次拿出那块玉佩,凑到眼前细细端详。
乳黄色的玉质在月光下仿佛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古朴的藤蔓浮雕在微弱光线下更显神秘,线条流畅得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缠绕生长。
她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那纹路,感受着玉质的温润细腻,心底一片安宁。
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玉佩边缘轻轻划过,那看似光滑的玉缘,竟有一处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棱角!指尖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嘶……”云浅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借着月光,只见左手食指指腹上,赫然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沁出,凝聚成一颗饱满圆润的血滴。
就在她低头查看伤口,正想找纸巾擦拭时,那滴殷红的血珠,在重力的牵引下,直直地坠落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她摊开在另一只手掌心的玉佩中央!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