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有立钟的滴答声。文羽蝶见没吵了上楼去了。厨房里的一堆碗还摆在那里等着文羽岩去洗。
文羽岩依旧愤恨的跪在立钟旁边,膝盖实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坐在小腿肚子上。当刘织芸盯着他时他又跪起来。
文旭润动作缓慢的打开电视机,他已经醉了,酒气上来后越来越醉。不过还是没有忘了这个时间段《金渝民生》里那个漂亮的女节目主持人。
“文羽霖,你去看电视吧。”文羽岩轻声说。
“我不去,反正也看不到西游记,我就坐在这儿。”一直陪在文羽岩身边的男孩悄悄地说道。
“据统计,1989年国家储备美债约为27亿美元。专家指出,美元储备占据外汇储备的重要地位,国家今年可能会加大对美债的持有度,在未来五年内中国可能会出现贸易顺差,届时对美债的持有将会持续上升;国家专项粮食储备制度将建立完成,预计本年年底粮食储备将达480亿斤左右。”电视里那位漂亮的主持人用娇嫩的声音播送着节目内容。
“三峡移民搬迁工程始于1985年。三峡库区一期水位工作将于1996年全面启动。预计到2003年12月会搬迁约130万人,搬迁工作预计将于2009年完成,粗略统计预计将会搬迁约160万人。”
文羽岩偷偷瞄着电视里翻滚的混凝土块,墙上贴着被江风吹得干枯的奖状,刘织芸怅然的站在窗边扶着头望着前方的长江,文旭润醉醺醺的享受那娇嫩的语音。有一种令文羽岩感到很舒服的气氛氤氲开来!——即便那是一种叫做离愁的情绪。文羽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情绪,他看向墙上被风吹动的翘起来的奖状角,那些奖状全是文羽蝶得的,还有一张大大的“歌颂新三峡”的作文比赛奖状。他感到那个让一些人忧心的即将到来新生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忧愁的。
忽的外面刮起了大风,窗外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挥动着。电视突然没信号了。
“蝶妹儿,去佳武叔叔家弄一下锅儿。”文旭润大声的喊道。
“你喊她一个人去,我看你真的是神戳戳的”刘织芸一把擦掉泪痕,恶狠狠地说。文旭润咬牙切齿的瞪着她,对她露出了不可忍耐的表情。
文羽蝶下来走了出去,刘织芸叫文羽岩起来跟在姐姐后面一起去。文羽岩招呼文羽霖跟他走,他不想自己这个小跟班也陷入这样愚蠢的对立和无尽的争执中来,陷入相互埋怨指责憎恨的泥潭里。所以有时候他尽量带文羽霖远离他们,或者带他体验更多快乐的事情。
文羽蝶敲门说明来意,佳武叔叔一脸笑意的将他们领去天楼。刘织芸给了他们家一百块钱,把当时严令禁止安装的卫星天线安装在了他们家天楼上。为了赚一百块钱马佳武开心的答应了。而他们自己家却用着只有一个小天线能看几个台的小彩电,他的老婆杨惠琴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先上去。”文羽岩对文羽蝶说。然后钻进马佳武叔的二楼的一间房间里去了。
“我靠。”文羽岩惊呼一声立刻退了出来,并拦住跟在后面的文羽霖。
“怎么了?马宏杰在干嘛?”文羽霖轻声问他。
“他在打手冲!走走走,上天楼去。”
“他好喜欢打手冲啊。”
“你以后也会打手冲的。”
“咦~我才不会呢,恶心死了。”
天楼冲亭上,文羽岩转动天线,文羽蝶检查接头。文羽霖随意的趴在冲亭下天楼的栏杆上,遥望着江边模糊的沟壑。他想找到那一条马宏杰讲过的小溪,他说那是一条石磨化成的蛟龙走蛟时压出来的溪流,马宏杰说他亲眼看见那条蛟龙从半山腰滑到了长江里。可是天色暗了,他最多只能看清江里行驶的船,听见哒哒哒的轮机声。
“羽岩,妈妈还没吃饭呢,你回去跟妈妈道个歉,做个保证。不要气她了。你不知道,在公路上,你们那个张主任指着妈妈说她没教的好,说你不听话,不服管教。”文羽蝶说道。
“狗东西!老子不整他我不姓文。我才不要你管,不关你事。”文羽岩说道。他见文羽蝶还想说什么便大声的喊道:“好了没啊,有没有信号了。”
“你听,好像在摔盘子还是什么玻璃碎了,好像是是妈妈在哭!你听听”文羽蝶说。
“走,回去!”
当他们回家时,发现立钟的玻璃门碎了,刘织芸坐在沙发上捂着腰,文旭润脸上有一道抓痕正在渗血。文羽岩见此情形,愤怒的犟着个脑袋,捏紧拳头,怒目圆睁的瞪着文旭润,好似要好好教训这个窝里横一般。
接着文羽岩又挨了一顿乱棍。他二话不说就跑到座机前拨通了报警电话。文旭润见到他拨了110一个箭步抢过话筒挂断了电话。接着几人默默地相对而立,空气静悄悄的。
外面的风已小了,只有偶尔江风拂过堂屋。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夜色渐渐笼罩,货轮轮机的声音从江心飘过来,往日熟悉的声音,今日好似是来看热闹一般。一个刺耳的声音急促的响起,文旭润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抓住了一般,砰砰乱跳。座机电话叮铃铃叮铃铃的催促着......
文羽岩还站在电话旁边,可他此时却不敢接,他不知道接了会有什么后果。他疑惑的看着刘织芸,她就坐在话机旁的沙发上。刘织芸淡定的拿起话筒。
“喂,爸。嗯,吃了。您们吃了吗?”文羽岩恍然大悟,他居然忘了看来电显示了。听着妈妈说话的语气似乎是爷爷打来的电话。
“明天是放假,放一天,五一嘛。嗯好,我问他们吧。带一卷构皮纸,好好。那您们早点睡嘛!”刘织芸挂断电话,并没有告诉公公刚刚发生的事。
文羽蝶望着刘织芸说:“妈妈,你肚子痛吗,你怎么了?”
“不痛,妈妈没事,真的。”
“爷爷说要带构皮纸是吗?爷爷要给我做书了吗?”文羽岩问道。
“文羽岩不许去,明天去石场里干活。”文旭润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他不知道在哪里捡的一句话,说的是‘如果想要你的孩子脚踏实地,就要让他们负些责任’。出于这个理由,他一天到晚向文羽岩发号各种命令。
文羽岩白了一眼他爸,面对他的淫威,心里已经开始计划明天怎样逃脱劳苦之役。
刘织芸没有继续逼问文旭润金条的事。她知道那是他爸文书年提到过的传闻,一直没有外传,只有文家人才知道。据说是之前三合院原主人带来的。后来文书年的父亲有没有见过金条,谁也不知道。她知道文旭润肯定也没见过,不然他现在肯定会不可一世。她今天只是想告诫他不要浮夸,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可面对一个满脸对自己不屑的男孩一样的男人,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变了味了。
文旭润总是喜欢哗众取宠,自己喝酒后将一个虚幻的传闻有声有色的抖了出来。他喜欢跟魏武川等人喝酒。魏武川显得很大度风趣,有见识。他对文旭润说‘你和你媳妇总是吵架的原因是认知失调引起的,这是导致人变成嗷卵匠的重要原因之一。你们处在相互动摇对方的边界点上,但是你们不知道退让,反而会不断地加固自己的思维,所以才会不断地争吵!’文旭润觉得非常有道理,刘织芸确实一点都不知道退让。
他不懂刘织芸对他的期望。刘织芸吵架的时候总是喜欢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这样的话让他很不爽。
而刘织芸也不屑了解文旭润对她的诉求,她不会知道他心里想要温柔和理解。他总是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贬低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仿佛别人家的一切都好于自己家的。
或许再过十年,文旭润也无法成长为一个有涵养,有责任感,稳重可靠的男人,无法弥补刘织芸心中的空缺。又或者不管多少年,刘织芸也不能替代文旭润心中隐秘角落里那个错过了的女孩,代替有遗憾的青春。
吵完架后,文旭润接到了一个电话,接着就出门了,任凭刘织芸和文羽蝶如何阻拦,他依旧不管不顾的走了。在这一天晚上的牌桌上,文旭润输掉了身上的几百块钱,然后陆陆续续向魏武川借了七千多块,全部输了出去。
文旭润出去了之后,文雨蝶到厨房给妈妈热饭。文羽岩躲在楼梯栏杆的缝隙里偷看。他痛恨自己妈妈这种行为,通过伤害自己来惩罚家人,从文羽岩小时候就是这样,他越来越受不了母亲用这样的方式来约束他。那天文羽岩始终没有因为不听话导致妈妈被老师羞辱而给妈妈道歉。
夜里,一切归于平静后。刘织芸不厌其烦的关心起了文羽岩的学习和心理健康,她希望文羽岩能成长为像文羽蝶一样不要她操心的人。
她语重心长地对文羽岩讲到“不管是学习课本上的知识还是其他的知识,都要认认真真的干。要学会吃苦耐劳,做事不能投机取巧。明天到石场要踏踏实实的干活。古话说得好,怕走崎岖路,莫向上高峰;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耳闻千遍,手过为详;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天才出于勤奋,骄傲源自无知;鼓足干劲,分秒必争,时间容易过,半点不留人......”
文羽岩等她说完后,不耐烦的回到卧室。将一件黑色的毛衣套在头上,模仿刘织芸的姿势坐在床边。他叫文羽霖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然后摇头晃脑的对他说道“能干人话不多说,勤快人路不空行;刀不磨生锈,人不学落后,灯不拨不明,话不说不透;”
文羽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羽岩给他也找来一件黑色毛衣系在头上。接着哥俩就一起念叨“人养地,地养人,人不认真地认真,锄头底下出黄金,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勤耕苦做般般有,好吃懒做样样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三天不念口生,三天不练手生;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
月上枝头,窗外的黄葛树也歇息了,他们还舍不得睡下。背后云雾盘绕的青苍山脉如巨龙垂首,长江在这里陡然收势将巴阳,开云,夔州三城推挤至水陆交界处,江水硬生生的在大巴山南麓的山坳里拧出个急弯,然后在此蓄力准备冲向夔门。他们望着江湾西南边微微发亮的巴阳市,陷入对外面更大的世界无尽的遐想...
他们的家跟马宏杰家一样是一栋两层的自建房,建在本是留给他们的已经死掉的幺舅的宅基地上面。文旭润和刘织芸先前有一套花了9500块在巴阳市买的房子在他们上次离婚的时候以11000的价格卖了出去。后来复婚才砌了这栋房子。
和马宏杰家那栋普通的沙砖房不一样的是,他们家是一栋精致的贴着白色的抛光瓷砖的两层小洋房,棕绿色的通体瓷砖砌成的线条勾勒房屋的整体结构,瓷砖亦铺满房前院子的栏杆表面。院子里种了一棵黄葛兰,长得繁茂挺拔,每当花开的时候,屋里各处都能嗅到芳香。门口有两簇繁茂的万年青,院外的青石步梯旁种有腊梅花和桂花树,不同的季节都能闻到沁人花香。它跟周围的邻居的房子比起来显得别致不少。屋子里都粉刷了白乳漆,铺设了高光地板砖,通亮洁白,手工木艺包裹拱形门廊,家具采用橘黄色松木家具。独立电视柜上摆放着28寸tcl大彩电,真皮沙发旁边还矗立着一尊别致的橡木大立钟,那是文羽霖他们的外公送给他们的最昂贵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