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清晨带着大都市特有的喧嚣。景禾戴着一顶鸭舌帽，坐在约定好的高档咖啡厅角落，面前的美式咖啡早已凉透，只被浅浅抿了一口。经纪人王钱坐在她对面，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时不时看表。这敲击声扰得景禾心烦头痛，她轻咳两声，当与王钱视线相对时，她视线移动至他的手上，挑了挑眉。王钱意会，拿起叉子挖了一块提拉米苏塞进嘴里。
他们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姑娘，是当红短剧男主David的助理，她的眼神总是不安地瞟向手机屏幕，又迅速移开，脸上写满了“人怎么还不来”的焦虑。
景禾的视线落在窗外流动的车河上，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小镇。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像解不开的乱麻。王钱和助理的低声交谈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她下意识地搅动着凉掉的咖啡，咖啡勺碰着杯壁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景禾？景禾！”王钱提高了音量，带着明显的不悦。
“啊？经纪人，你说。”景禾猛地回神，勉强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我说，David那边……唉，再等等吧。”王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对着David的助理问，“小刘，D老师到底到哪儿了？这都下午两点了！”
小刘助理脸一红，声音细若蚊呐：“刚、刚联系上司机，说D老师在做造型，快、快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四点。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一阵不算低调的骚动随之而来。David走了进来，他穿着带亮片的黑色高领针织拉链衫，外头套着灰色夹克，下身穿着造型浮夸的破洞牛仔裤。即使气温高达三十九摄氏度也穿着如此厚的衣服，即使在室内也戴着副大号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他强大的气场，极高的辨识度和如刀削般清晰的下颌线。他像自带聚光灯，瞬间吸引了咖啡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是D老师！”
“天啊！真的是他！”
几个眼尖的年轻女孩兴奋地低呼起来，立刻掏出手机围了上去。也有人边和身边的朋友聊着，边笑着拿出手机拍照。
David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他很享受般的，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熟练地配合着拍照，优雅地接过递来的笔在手机壳、本子上签名，动作极其流畅。他偶尔低声说一两句什么，引得粉丝们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笑声。这小小的粉丝见面会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咖啡厅经理礼貌地提醒快要打烊了，人群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景禾依旧在思考先前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留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五点整，咖啡厅正式打烊。店员们开始收拾桌椅，背景音乐也停了，只剩下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偌大的空间瞬间安静空旷下来，只剩下景禾、王钱、David助理，以及终于摘下墨镜、露出英俊但带着一丝倨傲面孔的David。
“抱歉姑娘，久等了，刚结束一个杂志拍摄，路上又堵。”David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听起来没什么诚意。他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掠过景禾，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这是生上气了。”
王钱连忙堆笑：“哪有的事，D老师忙是应该的。我们这小演员是胃疼……胃疼。您看补拍的事……”
“胃疼啊……那可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吧，刘妹妹，你网购些药来，问一下什么功效，对症的都买来。”D手搭在王钱肩膀上，翘着二郎腿，膝盖抵在桌子上。
“不用，我很好。谢谢你们的好意，直接说工作上的事吧。”景禾回神，想到在这里等待浪费了不少时间，只想快速结束今天的事情。
David身体微微后仰，手指随意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是这样。最近健身效果不错，体脂下来了，轮廓更清晰，气质也沉淀了些。导演和资方都觉得，之前拍的几个对手戏镜头，没能完全展现出我现在的最佳状态。没有现在这么吸睛——你也看到咯，我的迷妹们爱的是我这张脸。”他顿了顿，目光直接看向景禾，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要求，“所以呢，需要补拍几场。主要是你和我的互动戏份。重点是能体现出霸道总裁气质的特写镜头。”
回想起这部名为《女人，难道你不为我心动吗》的短剧，是几个同龄人的创意。景禾恨不能拍死当时同意试镜的自己，转念一想，是王钱使尽了坑蒙诱骗死缠烂打的招式，又派出同公司跟她关系较为亲近饰演女二号的江栗各种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她终于在接到通告的半小时内同意了。她真的很好奇，那二位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各自输出一篇论文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专注，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景姑娘，你演的时候，眼神要更……‘沉浸’一点。就是那种，被我吸引、为我着迷、完全被我带着走的感觉，懂吗？情绪要给足，但动作和台词要收一点，别抢戏。重点是烘托出我的……嗯，那种复杂深沉的气质和爆发力。”他说着，还微微侧了侧脸，仿佛在展示自己完美的下颌线。
景禾听着，脸上维持着专业的平静，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家乡正被不明阴影笼罩，挚友生死成谜，而在这里，她需要“沉浸”地去烘托眼前这位男明星“减肥后更优越”的气质？她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紧，眯了眯眼，心想着是可忍熟不可忍，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李大伟不是我说你，‘抢戏’是什么意思？这剧本我台词本就不多，我们所有角色的台词加起来都不及你一人。镜头剪得像是你的个人作品集，干脆你去提议更名为《李大伟传记》哦不，是《David传》。前几场戏大头在女主这边吧，是她被冤枉了，你才出来英雄救美，可你一开始就跑了出来NG十六次还不改，你不改就剧本改呗，反正是短剧无所谓，剧情狗血就有看头。你把我词全抢了，该你说的不该你说的你全说了还美其名曰是为剧中的‘花瓶’女主的嘴替。戏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片子是大家熬出来的，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人能有规律作息的，这些你不知道吧，现在你就知道了。今天你迟到了四个小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好评价，但我想起你之前一遍又一遍从脸上挑毛病让人重拍，或者是给后期增加工作量，网上都说你敬业，真是令人寒心。而且今天对于迟到你的态度似乎没有一点歉意，你的助理，我的经纪人就好像是为你而存在，你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因为你知道你的粉丝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所以你如何说如何做都随心。请你先学会做人，学会尊重别人的时间和付出，别把自私当敬业，别把没礼貌当个性，别把矫情当作艺术追求。至于你说的‘沉浸’这种情况，只有在面对懂得尊重作品，尊重角色的人时才有可能发生，而不是让别人沉浸在你的那点‘宇宙中心’的幻觉里。我说完了，感谢聆听。希望能有点用。”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基本只有身旁的人能听见。
David根本没在听的，他一直在想如何能更好表现出个人魅力以至于在景禾说话时，他不是转转头摸摸下巴就是撩拨头发莫名发笑。“唔……首先，我叫David，最后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回头我就让工作室剪辑一个《David's小宇宙》出来，不知道粉丝该有多开心。你渴了吧，我请你——服务员，来杯焦糖玛奇朵，不加焦糖。”
刘助理双手抱着咖啡杯，抿抿嘴，她看看王钱，看看景禾，缓缓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接下来的拍摄，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说是补拍，更像是改了剧本重开了一部剧。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一瞬间让她感觉到了上大学时大家几乎都是抱着手机度日的松弛感，每天从娱乐时间中挤出一些时间用来完成智能作业，那时的碎片化学习与今日的玻璃渣工程有种相呼应之意。
补拍通告来得急，时间卡得死。整个剧组像一台高速运转到极限的机器。每天天不亮就开工，深夜甚至凌晨才收工是常态。盒饭经常是凉的，能坐下来安稳吃一顿饭都成了奢侈。景禾作为女主，戏份虽少但集中，常常是刚下这场戏，妆发就被拉着飞奔到下一个场景。工作人员更是辛苦，布景、灯光、道具……连轴转，景禾好几次看到灯光师扛着沉重的器材，眼皮都在打架，还有人裹着军大衣蜷在角落的器材箱上，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又被叫醒。
高强度、低保障的运转让整个剧组弥漫着一种焦躁和疲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