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雪帝的考核后,李逸终于在极北之地这片严酷的冰雪王国站稳了脚跟。他郑重地向雪帝行了礼,雪帝只是清冷地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未见丝毫波澜,仿佛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内心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人类少年,竟真能通过那远超他境界的考核?帝天所言的天外来客,看来确有几分不凡。
李逸的修炼日程严苛得近乎自虐。他将每日最冷的正午时分一分为二:前半段,他踏入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冰海,赤裸上身,任由刺骨的寒气和汹涌的冰浪反复冲刷、捶打他的身体,以此进行最原始的锻体淬炼;后半段,则是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后,挣扎着爬上岸,强忍着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剧痛,继续练习神行百变的身法。
最初的几日,每一次从冰海中爬出,他都冻得如同冰雕,全身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弯曲。所有的魂力都不得不用于驱散那几乎冻结灵魂的寒意,根本无力再进行身法练习。更糟糕的是,冰海那狂暴的海浪,对于他尚未长成的、相对稚嫩的皮肤和筋骨来说,无异于沉重的石锤。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剧痛,鲜红的伤口在冰寒的海水中迅速变得惨白、麻木,又被下一次浪头无情地撕开。
伤口浸泡在蕴含极寒能量的海水里,不仅难以愈合,反而渗出更多组织液,带来加倍的痛苦。为了能继续下海,他不得不寻求极北之地一些冰属性魂兽的帮助,在伤口上覆盖一层薄薄的冰膜,以隔绝海水和减缓疼痛。但这冰封也阻碍了血液流通,大大延缓了伤口的自然愈合。此后的几个月,他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腾挪,动作间都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新的撕裂感。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折磨,如同附骨之疽。
要不是之前在通过八极拳淬炼肉身,加上紫霞神功温养经脉修复肉身,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直到一天,回到核心区休整时,一直默默关注他的天梦冰蚕再也看不下去了。它那半透明的虚影焦急地围着李逸打转,声音充满了无奈和心疼:“李逸!你这到底是跟谁学的?休息几天,用紫霞神功疗伤,让身体恢复一下会怎样?难道我会害你?你难道忘了,我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也得跟着死!就当是为了我的小命,休息几天行不行?你看看你身上,还有一块好肉吗?不是破皮流血就是青紫淤伤!雪帝!你快管管他吧!我好歹也是从极北之地走出去的魂兽,你忍心看我被他这样拖累死吗?”
雪帝的目光淡淡扫过李逸伤痕累累的身体,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这份毅力,倒令我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答应帝天的,是指点他的剑法掌法,而非做他的医师。只要他活着离开极北之地,我的承诺便算完成。至于他是四肢健全还是缺胳膊少腿,那是星斗大森林那只翡翠天鹅该操心的事。况且,”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李逸坚毅却疲惫的脸上,“我相信他自己能把握分寸。”这话语中,竟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然而,当她目光触及那些在极寒环境下依旧渗着血丝或组织液的狰狞伤口时,冰封的心湖深处,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这份近乎自毁的执着,让她想起了自己幼时还是冰雪精灵时期在冰原挣扎求生的岁月,只是这人类少年的方式,更加惨烈。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名为“关切”的情绪悄然滋生,只是被她强大的意志力瞬间压下,归于冰封的平静。
天梦冰蚕急得几乎要跳脚:“雪帝!那你至少帮他把这些伤口彻底封住吧!让他下次下海时,别再受那海水蚀骨之苦了!”
雪帝沉吟片刻,终于颔首。她示意李逸脱下上衣。当那布满新旧伤痕、淤血与破溃交织的上身裸露在寒风中时,即便是见惯了风霜的雪帝,冰蓝色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倒是能忍。”她清冷的声音响起,“这般伤势,寻常成年人类也未必能坚持修行。星斗森林的眼光,果然有其道理。天外来客,确有不凡之处。”指尖凝聚起精纯冰寒之力的瞬间,她的动作比预想的要轻柔几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眼底。她并非没有见过更惨烈的景象,但那些大多发生在弱肉强食的厮杀中。而眼前这少年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他自己主动选择、日复一日累积的勋章。这份对自己都能如此狠厉的决心,让她在冷然之外,悄然多了一份欣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将李逸身上每一处伤口都严密地冰封起来,形成一层晶莹剔透的保护层。她转头看向天梦:“你寄居在他的精神之海,可是因为你帮他拓展了识海,才让他拥有如此坚韧的意志?”
天梦连忙摇头:“没有!我刚进入他精神之海时就发现了,他的精神本源本身就比同阶魂师、高一阶的魂师都要宽广凝实得多,这大概是他身为天外来客的特殊之处。但这份坚持和韧性,是我从未在任何生灵身上见过的!而且,精神力的强弱和意志的坚韧,并非完全等同。”
雪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李逸道:“伤口已为你处理。好自为之,莫要让我极北之地的子民白白担忧。”“子民”二字出口,她心中微动。何时起,竟下意识地将这个人类少年,也纳入了需要她“子民”去担忧的范畴?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被她迅速抹去。
“子民”二字出口,她心中微动。何时起,竟下意识地将这个人类少年,也纳入了需要她“子民”去担忧的范畴?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陌生与困惑。她统治这片冰原七十万年,冰帝、泰坦雪魔王,皆是臣属,敬畏有余,亲近不足,从未有人能真正与她平起平坐,更遑论如此长久地存在于她身侧。这六年光阴,这个异族少年的坚韧、痛苦、成长,竟不知不觉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刻下了痕迹。这份异样的、连她自己都难以清晰定义的牵连感,让她在脱口而出后,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柔软。她立刻将这个过于“人性化”的念头冰封起来。
是啊,自己一个人在极北这么多年不管是冰帝还是泰坦雪魔王都没有和自己真正的平起平坐,也从来没有人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过。雪帝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是,我会注意。”李逸简短回应,随即盘膝坐下,再次进入冥想,仿佛身上的痛苦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
时光荏苒,寒暑交替。转眼间,李逸已在极北之地度过了近六个年头。日复一日的冰海锻体、剑术磨砺、身法苦修,不仅让他的体魄在极限中不断蜕变,魂力稳步提升,更让他与这片冰雪世界的魂兽们建立起了奇特的信任。从一开始的戒备疏离,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如今,许多魂兽已将他视为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披着人形、却比它们更适应这片严寒、更懂得坚持的“同类”。
每月一次的考核,也成了雪帝与李逸之间一种特殊的交流。雪帝亲眼见证着这个人类少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每一次见面,他都能带来新的变化,那来自异界的功法展现出的奇异特性,即便是她也感到新奇。最初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检验,带着审视与衡量。渐渐地,这每月一次的会面,竟成了她漫长生命里为数不多带着些许“期待”的时刻。她开始留意他剑招中蕴含的新意,观察他身法因苦修而产生的微妙变化,甚至在他施展异界拳法时,会不自觉地代入其中,思考其发力原理与冰属性可能的结合点。这份关注,早已超出了帝天托付的范畴。看着他从一个伤痕累累的倔强孩童,蜕变成如今沉稳坚毅、目光如渊的少年,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养成”般的满足感,悄然在她冰封的心底沉淀。终于,在第六年接近尾声的一个雪日,雪帝将李逸唤至身前。
她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眼神沉静如渊,早已褪去孩童稚气的少年,清冷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温度:“这六年,你在此地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咬牙坚持,我都看在眼里。不曾懈怠,我很满意。”她顿了顿,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的进境,超乎我的预期。你所言的‘潮汐锻体’之法确有奇效,魂力增长显著,拳法虽因属性不合,种类不同我无法直接传授,但发力之要诀我已全部传授。至于剑术…”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从第五年起,你便已超越了我所理解的范畴。之后每一次考核,我不过是凭借远超你的魂力底蕴和力量进行压制罢了。这是你应得的成果。”说出“我很满意”时,她心中竟掠过一丝类似欣慰的情绪。而承认对方剑术超越自己理解范畴,这对于站在极北之地巅峰七十万年的她而言,是破天荒的。这份坦诚,是她给予这个特殊人类少年的最高认可。
“明日,帝天会来接你离开。六年苦修,你的魂力早已达二十级瓶颈,是时候获取第二魂环了。你的体魄根基,也足以承受更强的力量。”雪帝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你的潜力,深不可测。假以时日,反攻神界,破除那束缚魂兽万载的枷锁,未必是痴人说梦。只望你未来若真能踏足神域,莫要忘了极北冰原。
李逸深深一躬,语气真挚而沉重:“星斗森林的养育庇护之恩,极北之地雪帝的教导之恩,李逸永世不忘!在我最微末孱弱之时,你们没有因我是异族而将我抹杀,反而选择相信那位前辈的预言,倾力培养。若如此恩情尚不知报答,那与禽兽何异?”
雪帝微微颔首,冰封般的神情似乎融化了一丝:“如此最好。帝天曾托我考察你的心性。天赋与努力,你已无需证明。若再懂得知恩图报,便是锦上添花。我想,帝天所求也并非要你为魂兽一族做出何等惊天伟业,只盼你在反攻神界之时,能打破魂兽无法成神的铁律。若你未能走到那一步…”她看向远方茫茫雪原,“那么,只愿你未来若能站在人类巅峰,莫要对魂兽赶尽杀绝。这万年来,人类的魂导器日益强大,魂兽的生存之地,已日渐逼仄了。”听着他真诚的誓言,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分量,雪帝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这个少年,值得托付一份希望。
“好了,言尽于此。”雪帝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冰风将李逸轻轻推开数步,“我也该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准备迎接我的七十万年天劫了。”看着李逸行礼告退的背影,一丝极淡的不舍,如同冰原上飘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她心间。这六年的“热闹”,似乎比她独自度过的漫长岁月,更令人印象深刻。说罢,她盘膝坐下,那株珍藏的十万年冰玉雪莲浮现在掌心,精纯的生命寒能被缓缓吸入体内。
翌日,帝天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冰原之上。他看向正在吸收雪莲能量的雪帝,沉声道:“有劳雪帝这些年费心教导。此刻,便由我来助你渡此天劫吧。”雪帝没有回应,但周身气息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雪莲的光芒更加璀璨。
令人意外的是,与帝天同行的,还有一位身披血红色长袍的少女。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肩头与发梢点缀着细碎的雪花,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金色的眼眸灵动而明亮,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正是星斗大森林的瑞兽。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雪地里的李逸,立刻蹦跳着跑了过来,清脆的声音带着不满:“喂!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回来看我!是不是在极北之地乐不思蜀,把星斗森林里的长辈们,还有我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姐都给忘了?”
李逸看着眼前长高了许多,却依旧带着几分稚气的瑞兽,眼中泛起温和的笑意:“星斗森林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恩,铭刻于心,哪敢忘?一直没回去看你,是在此间跟随雪帝潜心修行。”
“哦?”瑞兽歪着头,绕着李逸转了一圈,“那你是继承了雪帝的衣钵,以后要当这极北之地的王了吗?”
李逸失笑摇头:“帝天正在助雪帝渡七十万年天劫。以雪帝七十万年的修为,再加上这得天独厚的极北环境,便是帝天,也未必能稳胜于她。未来何需我来操心。”
瑞兽撇撇嘴,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拉起李逸的袖子,“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反正他们渡劫还要好一阵子呢,罚你带我在你这‘修炼圣地’好好逛逛!我还是第一次来极北之地呢!”李逸无奈地笑了笑,带着这位好奇的“姐姐”在冰原上漫步。不远处看似闭目调息的雪帝,感知到两人离去的身影,心中微动。瑞兽的到来,以及她对李逸那份毫不掩饰的亲昵,让她再次确认了这少年在星斗核心圈的地位。看着那红袍少女活泼的身影与李逸并肩而行,一种近乎长辈看待晚辈相处时的平和感,悄然取代了方才那一丝离别的微澜。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那片让李逸又爱又恨的冰海岸边。望着眼前翻涌着巨大冰块的幽蓝海水,李逸目光深邃,语气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平静:“这片冰海,便是我锻体六年的地方。每一次海浪砸下,都像要将筋骨碾碎。皮肤被冰棱割破,伤口浸入这刺骨的海水,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至今记忆犹新。”
瑞兽闻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板起脸命令道:“想不到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还能受得了这个!快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疤!”说着,就伸手去扯李逸的外袍。
李逸略一迟疑,还是顺从地脱下了上身的衣物。他早已习惯在星斗核心区众凶兽面前坦露身体。当那布满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如同地图般烙印在胸膛、腹部、手臂的无数伤疤暴露在凛冽寒风中时,瑞兽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上一道横亘在胸腹部的狰狞疤痕。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感知瞬间直冲大脑,让她触电般缩回了手,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快穿上!”瑞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扭过头去,“光天化日的像什么样子!还有这么多伤,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你就不把自己当人看吗?你忘了你以前摔一跤都要破皮的,还学别人潮汐锻体?”
李逸一边穿上衣服,一边看着瑞兽微红的耳尖,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在关心我?怕我死?”
“谁关心你了!”瑞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金色的眸子瞪着他,“我是瑞兽!你一个人类,我担心你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万一真死了,帝天他们的反攻神界计划泡汤!那只百万年的虫子也跟着倒霉!如果非要说担心你什么…”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那就是你死了,我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那个大虾烧白菜了!那些笨家伙,怎么学都做不出那个味道!真是气死我了!”
李逸哑然失笑,故意叹了口气:“原来我在你心里,始终就是个厨子啊。这个身份,还真是多年不变,稳如泰山呢。”
“你!”瑞兽被他噎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狠狠推了他一把,“讨厌鬼!不理你了!”说完,气鼓鼓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任凭李逸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回头。
李逸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傲娇的小祖宗又闹脾气了,只得快步跟上。
当他们回到核心区附近时,天空已然变色。厚重如铅的劫云低垂翻滚,无数道色彩各异、蕴含毁灭气息的恐怖雷霆如同天神的怒鞭,撕裂苍穹,狠狠劈落!然而,在那雷霆风暴的中心,帝天伟岸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或挥爪撕裂,或吐息湮灭,将绝大部分劫雷稳稳挡下。被护在中心的雪帝,周身散发的气息如同永不停息的暴风雪,在雷霆的洗礼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凝练、蜕变!当最后一道赤金色的劫雷被帝天一爪捏碎,厚重的劫云如同潮水般退去,久违的阳光重新洒落冰原。雪帝双眸睁开,两道实质般的冰蓝神光直射天际,一股浩瀚、冰冷、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恐怖气息瞬间弥漫整个极北之地——七十万年修为,功成圆满!
最终,那冰蓝色的视线在远处那个挺拔的人类少年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阳光勾勒出他坚韧的轮廓,仿佛这六年极北风霜的具象化。帝天的预言,魂兽一族的渺茫希望,以及这漫长孤寂岁月中唯一一次“陪伴”……种种思绪,如同冰原上无声飘落的雪片,在她强大的心念中掠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无需言明的确认:这份力量,这六年的光阴,终究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