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篮杏花沽酒钱

追着毛驴来到人满为患的杏花巷,阿飘还没揪着驴尾巴将气人的倔驴给踹个狗吃翔,就被杏花树下的老者吸引了目光。

老者背靠一株粗壮杏树,表情娴静。

干枯的手掌端着个缺了口的旧陶碗,正不停往嘴里刨食。

偶尔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酒,似乎酒比菜更有下饭的作用,喝得老者一脸难以名状的畅快与满足。

老者好像对今日造访的西凉军没啥稀奇与忌惮,俨然是一副审视土鸡瓦狗般的蔑视之态。

此时凑热闹的众人已将杏花巷围得水泄不通。

身披白霜袍的梁魄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脸上虽挂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嚣张,但说话的态度却没脸色那般目中无人。

单看老者这份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真令人不由竖起大拇指。

天底下敢无视凉军铁甲军,不拿正眼瞧梁魄的混不吝可都脑袋搬家,见了道祖。

眼前老者的不屑轻蔑,显然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有着足以自傲的无忌本领。

阿飘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刚探出脑袋就听到梁魄轻咳了一声。

“咳咳,先生应该清楚我等此行漠城的目的……”

梁魄脸色苍白,一看便知身患顽疾。

若非此人常年混迹军中,脸上透着威严与锐气,看着真像个被妇人掏空了身体的病怏怏小白脸。

也得亏梁魄天赋惊人,若非当年他有大盘小满境界的底子撑着,加之受伤后有王室提供的大量丹药精养体魄,恐怕早被寒毒折磨得脱相。

快速刨完碗里油水少得可怜的几片菜叶,老者将碗放置一旁,不急不忙地抿了口酒,然后做出一脸费解状。

“清楚什么?”

这话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反问,可语气和表情里透着的轻视显而意见。

这个态度已经不能说是嚣张,而是不知死活。

甭管树下的老者自己是否这么认为,至少在围观者看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因为,老者根本没把梁魄放在眼里。

事实上,凉军围在树下,老者从始至终就没抬眼看过他!

老者的话在梁魄听来有些明知故问,他的眉宇间露出几分隐而未发的杀气。

“本将军虽在疆场上杀伐果决,却并非视众生为草芥的人屠,你若识趣,本将可以护你一世周全,即便再加个你想守护的少年周全也非难事,我跺一跺脚,就是王朝的十八路诸侯也得给几分薄面。”

梁魄这话既是狂妄也是自信,彰显的不止是影响,也透露出他在天下各方势力中的不二地位,可无半点吹嘘的成分。

放眼如今王朝,敢说这种狂话却不怕闪了舌头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而他梁魄就是其中之一!

王朝有资格称得上柱国的无双猛将,唯神将王符祁一人。

其麾下虎贲营、左旗营与右旗营共计三员猛将。

战力与谋略不差的偏将自是不必多说,皆为当今世间无双猛士。

倘若要论凉军中威望与战力谁最强?

当然是这位被天子赐了白霜战袍与西风烈马的疾先锋梁魄更得朝廷赏识,也最受天下人敬仰。

加之梁魄在黑水渊与弱水之战中军功卓著,几次力挽狂澜解凉军燃眉之急,守王朝幾都西面门户,不仅保住了大周王朝七百年基业,还震慑了四方蠢蠢欲动的十八路诸侯,可谓为维护王室君威立下不朽功勋。

弱水一战,梁魄以其巨大牺牲换来一场来之不易的惨胜,致使深陷弱水寒潭寒气入骨,修为倒退。

这事在王朝上下广为人知,梁魄如今地位,也是此仗拿命搏来的泼天富贵。

弱水一战后,梁魄一直受困于寒毒苦扰,请了天下方士求脱苦良方,光是道门搜罗的丹方就足足拉满六辆牛车。

为此,王符祁更是不惜代价寻泥菩萨下落,为梁魄根除寒毒苦寻能人异士。

作为大周皇室屈指可数的几位靠军功树立起军威的虎将,梁魄的实力自然也深得周王倚重。

为缓解梁魄寒毒侵骨之苦,陛下下令三清宫一半方士为其修炼六品丹药通天丸。

倘不是有大量丹药维系,恐怕梁魄修为再高,也难以忍受寒毒侵蚀所带来的痛苦。

由此可见梁魄对于王朝的无可撼动的作用与地位。

如今诸侯强盛却不敢取而代之的一大顾虑,正是来自凉军。

故而诸侯之中拉拢梁魄的权贵不在少数。

从这一点也足以证明梁魄有绝对的实力兑现自己所作出的承诺。

只是老者对梁魄听起来极为狂妄的这些话根本无感,也无惧。

“麦面、荞面我吃过……薄面为何物?可够一篮杏花沽酒钱?”

武王伐纣,一统天下,商纣大儒孟浪率族人隐匿云梦山。

武王为招揽这位前朝大儒为己所用,不惜屈尊三顾茅庐。

孟浪不为之所动,气得姜尚在云梦山下破口大骂,拈指一气斩落云梦桃花十万棵。

见周王由软磨硬泡转变成大打出手,孟浪挥袖将落英缤纷扇出云梦山,无数花瓣飞出山峰,将大周铁骑尽数挥落马下。

而后那句名冠天下的狂言将武王气得当场呕血。

“天子亲临又如何,不足一篮桃花沽酒钱。”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天子的颜面也不及他的一篮桃花沽酒重要。

梁魄虽是武夫,却也并非目不识丁的粗人。

此言一出,梁魄身边那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顿时来了脾气,他抽刀大喝。

“老家伙,不识抬举!”

这人就是方才在街市中砍断阿飘牵驴绳的那名粗鲁汉子。

此时,大汉率先没了细声细语继续掰扯的耐心,脸上露出杀伐狠厉。

老者无惧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瞥了一眼满脸横肉,宛若一头黑熊的壮汉,表情平淡。

“玄铁打造的宽背凉刀或许在凉地好用,但在杏花巷最好悠着点,当年武王巡列国至此都是下马卸刀,你们想干嘛,僭越大周祖制?”

这话把在场众人说得愣住了。

就连梁魄一时也有些尴尬地勒令还未下马的凉军退后数米下马。

这个规矩除了漠城的老人,年轻一代大多已经忘了。

可规矩就是规矩。

何况还是武王定下的规矩。

漠城毕竟还是王朝列土,他梁魄就是再受宠,也不能违反朝廷祖制和律法。

此时杏花巷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场之人无论漠城百姓,还是群聚于此的江湖中人都是见证者。

梁魄就算率军来此,面对如此阵仗,也没那能耐和胆量挥刀,以斩落人头的狠戾方式堵住悠悠众口。

阿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里挤进来,当看到树下那名老者时眼前忽的一亮。

这名老者阿飘有点印象,当日他剑破南湖春城弟子的剑阵,正是这老者认出他所负三剑出自天师府。

他当时还惊叹老者的见识与眼力,此刻看到眼前情形,他心中不由恍然。

原来眼前的跛脚老者,就是酒馆那帮人口中提到的狗爷。

狗爷乍眼一看并无稀奇之处。

与“世外高人”四字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尤其是他那副缭乱且又透着些许为老不尊的猥琐形象,实在与阿飘认知中的高人悬殊极大。

就在阿飘对此感到纳闷时,脑袋后面突然钻出个令人厌恶的大脑袋。

阿飘本能地回过头,看到了那头面目可憎的毛驴。

此时毛驴用一双精锐的目光注视着杏树下拎着酒葫芦的狗爷。

眼神里闪烁着崇拜老祖宗一般的敬畏神情。

阿飘被毛驴的态度给惊得不由压下了心头的怒意,用一副请教语气问向毛驴。

“这老头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