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呼啸的北风叫嚣着,皑皑白雪落在墙上窗户上,道路两侧栽种的红梅枝头堆着积雪,似乎在昭示着人们,春日还早,严寒并未远离。
冬季独一无二晴朗的一天,太阳刚升起,积雪上夜间冻起的薄冰还未融化,缀满霜花的树木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只见一美妇人跪坐于案前,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执了香箸,在案上摆着的博山炉里轻轻拨弄,丝缕般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她织金绣凤的衣袂铺展在身后,繁复的云纹隐约着点点光辉。
这位便是当今的嫡亲胞妹,整个大乾再找不出第二份尊贵的昭阳长公主,下嫁给了辅国公,膝下育有两子一女。
“阿宁可起身了?”
昭阳长公主口里唤的阿宁,全名崔槿宁,正是她与辅国公的独女福宁郡主,在一旁伺候着的乳母孔嬷嬷笑着答话。
“小郡主今日辰时便起了,巳时去了公府,说是长房九姑娘邀约一起赏雪品梅。”
孔嬷嬷口中所说的公府并非辅国公府邸,而是大乾四大国公为首的镇国公府,如今的辅国公正是老镇国公嫡次子,因着尚了昭阳长公主又乃当今八拜之交,特亲封一等国公,如今的镇国公自是老国公嫡长子,一门两国公可见崔氏一族盛宠了。
“其实,要奴婢说,小郡主合不该去,今日外头天寒地冻,何需这么折腾呢,咱公主府景色难不成还比不上公府。”
孔嬷嬷是昭阳长公主乳母,她虽不是崔槿宁的乳母,但也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正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偏颇了些。
昭阳长公主自是懂孔嬷嬷,所以她并无责怪她之意,反而是粲然一笑开口嗔怪道。
“本宫难道还不知晓嬷嬷,您这么说,无非就是心疼阿宁,但阿宁她终究姓崔,即使身份再尊贵也是崔氏女,公府那儿自然也都是她嫡亲的姊妹们。”
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又打小服侍昭阳长公主,自然是明白昭阳长公主的,只要是为着昭阳长公主母女好的,她自然就不会再纠结了。
老镇国公膝下共四子三女,其中嫡出的就是长房二房四房,三房一房是庶出,而嫡长女就是崔槿宁嫡亲姑姑则当了庆王妃,两个庶女虽是庶出,可各自都是嫁了高门侯府,庶二姑太太下嫁武安侯府,庶三姑太太则是下嫁宣平侯府了。
老镇国公过身后长房承爵,嫡出一子一女,庶出一子一女,长子册封镇国公世子,二房就是崔槿宁一家,三房只两女无子,四房嫡出一女一子,庶出一女,公府的人丁不算兴旺。
“阿宁你如今好了,迁出了公府住在公主府,万事不扰的,我和七姐姐可就躲不过了。”
这若论血缘亲疏,崔槿宁与长房嫡女崔槿沅四房嫡女崔槿纾自然是更加亲的。
现下开口道的正是崔槿沅,她穿了件金织木槿纹赤色襦裙,梳了个弯月鬓,鬓上还戴了一套水头极好的紫翡翠头面,项上戴硕大的夜明珠坠子,双腕各套了一个宝石镯子。
长房袭爵加之国公夫人邵氏娘家又乃书香门第,累世官宦,崔槿沅又是嫡女自然穿戴的都比府中其他姑娘好多了。
“九妹妹说的不错,近两日绿绮苑又闹个不停,听闻三伯父竟有了休妻念头。”
崔槿宁听到这消息,秀丽的眉头微微紧蹙,有些难以置信,但也只是简单问了问。
崔槿纾细说了,崔槿宁这才了解了事情始末,原来,是因为她那好三叔宠妾灭妻惹出的事,三房还真是一日不得安宁。
“休妻?哪就有那么容易,不管怎么说,三婶婶终归是三叔三媒六聘中开大门迎娶的正妻,若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就把正妻休回娘家,先不说外头了,就是祖母都不会轻饶他。”
听到这里,三人相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公府里的几房向来都是和气安乐的,偏偏三房一直鸡犬不宁不得片刻安生。
“既来了就留下用个午膳,小厨房新做了菜品,你们今日可真真有口福了。”
崔槿宁和崔槿纾自然不愿意这大冷天折腾,现下有的吃自是乐得自在了。
此刻已临近午时中,崔槿沅房里伺候的丫鬟早已恭候,只等崔槿沅吩咐传膳。
“传膳。”
只听一声令下,外面侯着的小丫头们就鱼贯而入,手里各自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金盘,盘里各式各样的佳肴。
崔槿沅的一等丫鬟之一司琴先拿着银针一道道检验,再领着小丫头们布膳,待布膳完又轻轻挥了挥手,小丫头们各自规矩的迎面俯身退了下去。
屋内只留几个大丫鬟伺候,皆站立在姑娘们身侧。
“你们尝尝这道山笋小肴,这是一大早庄子新送来的,现从园子暖棚里采摘的鲜嫩竹笋头,拌上以调香秘料腌制过的小菜,最是爽口不过!”
这时节酷寒,若非有暖棚,哪能吃到这般鲜嫩的笋,这笋还当真是稀罕物了。
三人用了膳,再由着各自的大丫鬟服侍,用茶漱了口,这才离开珊瑚八仙桌,坐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聊天。
“姑娘万福,奴婢见过郡主见过七姑娘。”
来人正是崔槿沅另一大丫鬟唤作弄棋的,只见她行了礼后,将手上的鎏金信筏递上。
崔槿沅接过来翻开看了看,眼角微微扬起莞尔一笑。
“庆王府送的拜帖,嫣表姐办了场梅园宴,请了各位贵女,我猜是姑母想借此相看。”
京都有着四大公子,为首的自是太子,其次便是庆王世子、辅国公世子和镇国公世子。
四大公子中,只有太子已经定了太子妃人选,正是庆王府的嫡长女荣安县主李乐嫣。
太子稳坐储君之位,李乐嫣嫁入东宫将来就是大乾的皇后,庆王府自然水涨船高。
“眼看着太子殿下定了亲,嫣表姐已经有了归宿,姑母自然就操心起珩表哥的婚事了。”
庆王世子李乐珩作为京都的四大公子之一,身份尊贵为人又洁身自好自然吃香的很,现下这嫡亲的长姐又即将入主东宫了,自然更受各世家青睐。
“郡主,长公主请您回去,应是有事要交代。”
崔槿宁的大丫鬟之一铃兰从外头走进来,先给三人见了礼,接着才开口道。
崔槿沅和崔槿纾自然知道,昭阳长公主现下找崔槿宁定是因宁王府这场宴会。
崔槿宁就带着铃兰、海棠、蔷薇和芙蓉回去了,崔槿纾知道自己母亲必然也会找她,便也和崔槿沅告辞一声了。
“母亲您找我?是不是为着庆王府梅园宴?”
昭阳长公主坐在正厅,身上一袭织金色二十六尾凤凰绣裙,裙摆盘了一圈拇指盖大红宝石,腰上缀个翠绿文佩,鬓上是逼近皇后规格的凤鸟点翠。
“一场宴会罢了,你若愿去就赏个脸去,全当给你姑母和你嫣表姐面儿了,若不愿就不去,晾他也没人敢说什么。”
昭阳长公主不愧是宫里的,气势都与旁人不同。
崔槿宁才注意到下首的人,这位姑姑瞧着不过三十岁上下,倒是保养得宜,她戴的是一整套实打实的金玉头面,穿的是描了银线花纹的深紫色锦袍,那上面贴了细碎的珍珠。
“母亲,这位是?”
昭阳长公主看她终于瞧见,一手端着茶盏,慢悠悠的饮了,才不急不慢开口。
“这位是徐姑姑,你外祖母宫里二等女官,你外祖母说了,往后就给了你,徐姑姑以后就是你院里的掌事姑姑。”
昭阳长公主介绍后,徐姑姑立刻福身行礼。
“郡主万福。”
崔槿宁打眼瞧了,很是满意徐姑姑的恭敬,而站在她身后的海棠等人也很有眼力见礼。
崔槿宁又陪着坐了会,待到昭阳长公主乏了,这才起身了,带着徐姑姑她们回去了。
只见走过了二门的小穿堂,上了抄手游廊,眼前便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如若仙境一股。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宣宁居”。
“铃兰,传所有人到前厅,本郡主有事要说。”
铃兰屈身应声,片刻后就将宣宁居所有人聚集到前厅,所有丫鬟婆子规矩的俯身。
崔槿宁端着白玉盏饮了口,白玉盏里是仙米酿,精选当季的糯米发酵,以枸杞、莲子点缀,热热的喝下暖身又暖心。
“这位是徐姑姑,她原先是外祖母宫里的,外祖母慈爱将人赐给了本郡主,日后徐姑姑便是宣宁居掌事姑姑,你们必得听从徐姑姑管教。”
下首的丫鬟婆子皆应声是,无人敢置喙,崔槿宁环视了一圈挑了两个丫鬟出来。
两个丫鬟不知她要做什么,吓得厉害浑身瑟缩,但还算恭敬跪在下首听候。
“你们俩叫什么名。”
听崔槿宁只是问了她们名,两个丫鬟这才松口气,铃兰见着两个丫鬟吓得一身冷汗,只得替她们回答了。
“回郡主话,这两个小丫鬟不是咱府里家生子,是外头的,刚进府所以什么都不懂。”
崔槿宁听后点了点头,收起面上威严的神情,两个丫鬟这才敢开口说自己的名字。
“人间有味是清欢,回郡主奴婢名唤清欢。”
“问渠那得清如许,回郡主奴婢名唤清如。”
崔槿宁实是未曾想到,自己宣宁居竟还有这么两号人物呢,眼神亮着望向她们。
“不错不错,清欢、清如,你们日后就跟着徐姑姑,晋升做宣宁居二等丫鬟。”
听到崔槿宁这话,清欢清如竟然都愣住了,还是铃兰推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谢恩。
“奴婢谢郡主赏识。”
下首的那些小丫鬟们见着,各个面上都流露出艳羡,只觉得清欢清如两姐妹实在是好运气,这就得了郡主青睐。
这丫鬟分为一二三四等级,一等丫鬟是贴身服侍,二等丫鬟负责打扫主子卧室也能管理一些简单事务,三等丫鬟则就是配合二等丫鬟做事,打扫内宅卫生,而这四等丫鬟就负责洗洗衣服、打扫院子什么,算最下等丫鬟,还有就是院里的掌事姑姑。
“好了,都退下吧。”
众人退了出去,清欢清如也带着徐姑姑下去安置了,崔槿宁宽衣解带准备小憩一会。
崔槿宁有午后小憩的习惯,每日小憩,都是四个大丫鬟轮流守在榻前伺候的。
今日轮到海棠了,铃兰便和蔷薇芙蓉去外间守着了,内室里独留海棠伺候崔槿宁。
“郡主,奴婢就在这伺候,您有事知会一声就是。”
内室中燃着银骨炭,这种炭相比黑炭更加耐烧并且不生烟,这样的金贵自然产量不多,所以多是皇亲贵族享用,就连宫里也只有妃位以上的才能用。
崔槿宁今日起了大早,故而这会困乏的很,没一会就睡了,海棠不敢大意,打着精神在一旁或绣帕子或添炭,时不时还悄声打帘摸摸崔槿宁抱着的手炉。
“铃兰姐姐,徐姑姑那我们已经安排妥帖了,您可还有什么差事交给我或者清如的吗。”
清欢清如安置好了徐姑姑,便前来找铃兰,铃兰瞧她们两个不骄不躁的样暗自点头。
清如跳脱,目前还需历练,清欢瞧着沉稳倒是可以用起来,铃兰这般想着。
“清欢,你年长些想必懂得比你妹妹多些,郡主例来冬日里用的都是银骨炭,可这银骨炭是宫里的恩赐,徐姑姑是用不得,但徐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金贵人怠慢不得,你支了银子去外头买些同等的红萝炭吧。”
清欢知道这件事是个肥差,铃兰这么信任她,她的心里顿感无上感激。
“是,铃兰姐姐安心,我定将差事办的稳当,我自幼生长于京都之中,对这些物价很清楚,必不让人坑了。”
铃兰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到,不愧是自家郡主眼光独到,亲自挑的人果然好,配的她们宣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