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月初二。

暮色如血,将东海染作赤金。

蓬莱仙岛外八十里的海面上,一道身影踏浪而立,青袍老者脚下三尺波涛凝固成冰,兜帽高耸,这人似乎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另一边的木船上,一中年男人身着甲胄,身后的披风已残缺不堪,手中挺着一杆长槊,嘴角渗出的鲜血已经凝结,桅杆上还立着一白衣女子,衣袂翻飞处隐隐有龙吟之声。船帆随风翻动时,还能看到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正在掌舵,衣衫已经被海水湿透。

“清虚道人的冰魄寒功果然是名不虚传。”白衣女子冷哼一声,看着对面追杀而来却又遮遮掩掩不敢显露真面目的青袍老者很是不屑。“咳咳......”清虚道人尴尬的干咳两声,将正在流血的左手悄悄背在身后,却随即又故作镇定的说道:“秦将军,白夫人,你们一家子乘着这快如闪电的蜻蜓箭,可让老道士我好追啊!没想到您二位的实力竟如此强悍,不过我还是劝告两位,最好是束手就擒,免得最后白白送了小少爷的性命!”

这清虚道人不提还好,一说就说到了秦久,要知道这秦久可是秦横江白露晞夫妻二人的逆鳞所在,谁也触碰不得的。

秦横江没有说话,一脚踏在船头上,挺着长槊就朝清虚道人疾攻而去,白露晞没有丝毫迟疑,就跟着丈夫就疾驰而去,一左一右向清虚道人发起攻击。清虚道人本来还打算来个缓兵之计,给援兵到来争取一些时间,没想到秦白夫妇二人,根本就没打算和他做过多纠缠,那句话反而激起了对方的速战必杀之心,心中顿感不妙,脚下运劲,那三尺寒冰瞬间破裂开来,朝着秦白夫妇二人攻来的方向激*射而去。

海天之间骤起惊雷。

清虚道人手中的浮尘突然散作万千银丝,隐匿在破碎的寒冰之间,让人难以察觉。

秦横江觑的真切,长槊一横,一阵罡风挡在身前。旁边的白露晞手中长剑抖动,剑光亦化作千朵青莲绽开,每片花瓣都凝着森森剑气。

“白夫人的莲花剑阵固然玄妙,可还记得当年千丝破青莲的教训?“清虚道人话音未落,那把浮尘竟然身形斗涨,将那白露晞剑光化出的千朵青莲笼罩其间。清虚道人长啸一声,脚下冰面骤然扩张,竟在怒涛中筑起三丈冰台。背后青锋剑出,直指北斗,云层中七点寒星垂落,化作流光没入剑身。霎时间剑鸣如龙,海天之间现出青龙虚影,张牙舞爪扑向白露晞。

“江哥!”白露晞看了一眼已经被寒冰逼回到甲板上的秦横江,大声喊道,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色,还夹杂着几丝关切。

秦横江会意,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长槊抛在空中,罡风骤起将长槊包围其中,只见那杆长槊从中破裂开来,竟露出一柄毫无亮光的古朴长剑来。

“剑起北冥,开!”

秦横江手中的长剑突然迸出七点寒芒,正对应了天幕中的北斗七星,剑星似乎有了感应,甲板上悄然浮现出七星图案,整艘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秦久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突然悬空,耳边如洪水炸开一般轰鸣不已,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是剑道高手。

没料到如此一着的除了秦久,还有正与白露晞对战的清虚道人,清虚道人面色一沉,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慢了几分,这也给了白露晞一个翻身退回到船上的机会。

这时,海面突然裂开百丈缺口,九道水龙卷冲天而起。每道水柱中皆有一柄冰剑旋转,正是——九龙吸水!

秦横江大手一挥,鲜血溅射在古朴的剑身上,九霄环佩骤然发出凤鸣清音,伴随着天上七星光芒落下的,竟还有九只耀着火光的凤凰,将方圆百里的海面照的一如白昼,此乃——九凤朝阳!

清虚道人以为自己的冰魄寒功、七星剑诀、千丝浮尘这等功法已是世间罕见,拿下秦横江这等武夫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露晞便让他一阵难缠,再见到秦横江开出的北斗七星光芒,比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心中惊诧万分,脚下已开始盘算着如何先行逃离此地再做打算。

“破!”

可秦横江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那九条水龙吸起的水障拦住了清虚道人所有的退路,那浑身火光的九只烈凰正从天而降,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眼见自己就要陨落于此,清虚道人心中自然是万分不甘,浮尘长剑都朝着秦横江疾攻了过去,口中还愤然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横江没有答话,而是飞身跃起,一声长啸震碎三条水龙,手中长剑脱手飞旋。剑气割裂月光竟成实体,化作八八六十四柄光剑悬空。

“周天星斗,听我号令!“

光剑按二十八宿方位排列,剑尖同时射出银芒,在海天之间织就星罗棋网。

清虚道人的浮尘转瞬之间便被烈凰焚尽,手中长剑更是在水与火的交织下难以抵抗,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不等清虚道人再有任何反应,那如棋网一样的剑光闪烁便至,九虚宫十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就此葬身大海!

咸腥海风卷挟着星辉掠过桅杆,刚满十二岁的秦久靠在一旁,手里还紧紧攥着已经湿透的缆绳,刚才的情境依旧是历历在目,现在的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秦横江在甲板上以剑为笔勾画星辰。皎洁的月光泼在母亲白露晞素白的裙裾上,那些暗红血迹竟似活过来般在衣料间游走。

“阿久,闭上眼睛,凝神调息,很快就会过去的。”

掌着船舵的白露晞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扫了一眼正兀自抵抗着星辰威压的儿子,便把目光又放回到丈夫秦横江身上。

秦久听话的闭上双眼,运气调息,再睁开眼睛时,脚下这艘有着蜻蜓箭之称的渡船已经穿过了百里怒涛。

白露晞突然按住他肩膀:“阿久,看前面!”

看着母亲神色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秦久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顺着母亲所指的方向望去,漆黑的海面上浮动着万千幽蓝挂光点,一直从船的周围延伸到很远很远,像是有人把天上的星辰碾碎了撒入波涛。

“我们的船怎么自己在走?”

秦久感受到了脚下这艘无风自动的船,问道。

“这是我们南海守墓派的无上绝学,星海结界!”秦横江吐出一口血沫,甲板上北斗剑阵的光辉骤然暗淡。秦久这才发现父亲左肩膀上还插着半截断箭,箭尾上还沾着朱红翎羽——那是三日前在三岔渡口,长沙王追兵射来的暗箭。

“爹!”

“江哥,你怎么样?”秦久和白露晞急忙奔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秦横江。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秦横江有气无力的说道,从不愿意在妻儿面前显露疲惫的他,此时此刻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秦久赶紧和母亲一起扶着秦横江进到船舱里躺下,便又返回到甲板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秦久轻声问道:“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白露晞回道:“现下你爹消耗过度,急需要休息,刚才的九龙吸水和九天烈凰很快就会把追兵吸引来的!”略一思忖,才悠悠说道:“眼下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白露晞解下腰间玉坠按在秦久掌心,青碧玉髓中封印的鸾鸟忽然振翅长鸣。秦久看见漫天星斗都在旋转,母亲袖中飞出十二道符箓,在船周结成青色光罩。这是青城山最上乘的“青鸾遁“,每次施展都要耗去施法之人极大的气运,而秦横江刚才强行运转的星海结界亦是如此。

秦久想要阻止,却又无能为力,符篆的威压让他无法靠近分毫,只能顿在原地感受到那光芒越来越强烈,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

当第三次遁光消散时,朝阳正从珊瑚礁间升起,不知道睡了多久的秦久也终于是醒了过来。

走出船舱,父亲秦横江正靠在桅杆下,白发竟比南海的晨雾还要苍茫,母亲则是掌着船舵对着他温柔笑着。秦横江指向远处:“阿久,看见那株通天木了吗?树冠垂落的不是藤蔓,是龙吐珠的触须!“

“爹,娘,我们是要去那里吗?”秦久望着那矗立在大海中央的浩然巨木,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我们可去不得那里,那株通天木千百年来自由生长,才有如今的规模,说它是一棵参天巨木,倒不如说它是一头沉睡的海天妖兽,一旦有人靠近,那附近的海面便会化漩为眼,将人吞噬进去,世人称之为归墟魔眼。”

“归墟魔眼......”秦久兀自念着,回想起之前被人追杀的种种惨境,他还是心有余悸,但似乎经此一着,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了不少。

“之前与那清虚道人在东海上激战一场,那些追兵定然以为我们是前往了东海边上的蓬莱仙岛,决计是想不到我们会转头南下,前往南海的云墟洲,那是整个天阙大陆上所有国家共有的流放之地,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能找到那里。”白露晞说道。“云墟洲......”秦久从来没有听过归墟魔眼、云墟洲这些陌生的地名,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都没有离开过那个被称为东都的天下第一大城——长安。只是让秦久有些惊异的是,这些陌生的地名,为什么会在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呢?

“阿久,到了云墟洲,我和你娘会把秦白二家的绝技功法都传授给你,也会把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到了那时,我儿秦久将会是这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秦横江拍了拍秦久的肩膀,满怀期待的说道。靠在秦横江臂膀上的白露晞默然不语,只是温柔笑着,这样一家三口温馨轻松的样子,不正是她一直都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