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起北镇

“贤侄啊，我们都是高贵的鲜卑儿。何必为了汉儿自相残杀。”

说情的人是尉显，韩智辉的公公，和尉景是同族，算是和高除忧沾点亲属关系。

“我是鲜卑儿吗？”高除忧有些被气笑道。

真算起来，他母亲是出身匈奴的昌黎韩氏、祖母是出身北魏帝姓十族的河南叔孙氏、曾祖母还是前燕乐浪王慕容度的女儿。

《北齐书》里提到：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

这个累世，并不是从坐事被徙到怀朔镇的高谧这代，开始算的。

而是从在北魏做到凉州镇将的曾祖高湖，甚至是从晋时的玄菟太守，可能在任时就已经沦陷于慕容鲜卑的六世祖高隐开始，就慢慢沾染上鲜卑习性的。

但这影响，他小时候被叫汉儿，被胡儿合起伙来欺负吗？

你弱，就算你衣胡服、改胡姓，也是在他们眼里的异类；你强，就算束汉发、取汉名，也是他们的至爱亲朋。

想到此处，高除忧怒不可遏。

马鞭呲啦一声，打在尉显的老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尉显发出似猪仔般的叫声。

“你还好意思叫高大哥为贤侄？我阿姊昨天被这畜牲色眯眯看着的时候，你不但不阻止，还和他热情的打着招呼。”

说话的是娄昭，他是跟着阿兄娄拔来的。

“就是，当年我高大哥被韩家拒婚，燕然里谁人不觉得，韩家嫌贫爱富、毫无信义？都不去韩家提亲，就你这老杂毛去了！看我今日不替高大哥教训教训你。”蔡俊也同时说道。

人群开始针对起尉显来，喝得半醉的高除忧，也不再顾及谁的颜面，一脚把尉显踹到地上，随后连抽个闪电五连鞭出来，说道：

“老贼，你欺我太甚。

逢年过节我哪次亏待过你家？你这样待我。

别认为你们偷偷利用我的关系私贩牛马的事，我不知道。吃老子饭、砸老子锅的玩意。

和你做了几十年的街坊州里你不帮，外来的一群人你争着替他们说情。

尉景，把他给我扒光衣服，挂在外面的酒旗杆上去。”

尉景被吓得一激灵，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小动作，高除忧早已了然于胸。

接着又听见高除忧直呼己名，更是吓得他浑身冷汗直流。

“别让我再用鞭子说话。”高除忧再次大声呵斥道。

虽然眼前的青年，确实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但此时此刻尉景是真的怕：仿佛他眼前的再也不是自己妻子的弟弟，而是只食人的猛虎。

“景彦，你带着这几个畜生，陪着尉景出去。我家酒坊那事，你明日和昭君对接下。

让诸位看笑话啦，今日大家随意吃喝、尽情玩乐，帐都算在我的头上。”

高除忧连敬三碗酒给在场诸豪杰，顺便把日后对接承包商的肥差交到了蔡俊手里……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好久没喝得酩酊大醉的高除忧，走在回家的路上，唱着他为数不多懂的京剧，《挑滑车》中的一段。

今夜他撕碎了韩轨的脸、吓漏了尉景的胆、震住了诸家豪杰，却总感觉心里空落落。

“是阿欢回来了吗？”庭院里传来高树生的声音，此时已是深夜，所及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堆篝火燃起昏沉沉的光亮。

“傅家小子先回去睡觉吧，我和阿欢有点事要聊聊。”高树生对傅元兴说道，他的身量很高，相貌堂堂，就是有些削瘦，高除忧完美的遗传了他的基因。

“阿爷…”高除忧恢复了些许神智，在他的记忆里，父亲高树生总是不喜参与世俗纷争，沉迷在丝竹这些乐器里，突然找自己谈话，倒是令他颇为意外。

高树生亲眼看着傅元兴走进屋内，随后才开始和高除忧聊起天来。

他并不好意思在有第三者在场，当面夸奖自己的儿子：

“听说你今天邀请豪杰们喝酒，没有一个敢不来的。看来我家阿欢，确实在怀朔有了分量、有了威望，没有丢我们高家的脸。”

高除忧也是没想到，父亲的认可来的这么突然，还是在他和别人大打一架后。

此刻的他就像犯了错的小孩那般，不敢动也不敢笑。

“找个位子坐下烤烤火吧。”高树生看着像是木头人般的高除忧，笑着开口道。

“实话实说，你有没有怪父亲，把小时候的你送进尉家，害你遭受了不少的欺负。

肯定有责怪吧。这也怪父亲没本事，不能给你请个奶娘，也没时间替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小孩。”

高树生推了推柴火，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父子俩都不想聊起的过去，韩期姬的死因正是难产。

“没有，是我…是我害死了阿母。”

“人各有命，你阿母的死也不能怪到你身上。如果你阿母还活着，也不想看你这样自责。”

高树生摆手道，他生性通达，把妻子的死因怪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可不是男人应该做的。

“你今天和韩轨、尉景起矛盾的原因，我知道，你做得是对的。

若是不教训他们两下，真当我们高家好欺负。但是，你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高树生开始聊起正题来。

“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韩轨是你的对手吗？还是你的朋友？”

“不知道，既是对手也算朋友吧。”

高除忧心里空洞洞的原因就在这里，尉景是他姊夫，韩轨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虽然是他们有错在先，但是自己今天这般伤他们的脸面，心里不免也产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情。

“今晚过后呢？他的爪牙被你拔个干净，谈不上你的对手了。

你这些年来交结汉家豪强，确实让怀朔附近的汉儿们结成了个团结的小集体，但这改变不了北镇胡多汉少的局面。

还记得，你去年从段荣家带回来那句话吗？天下将大乱，北镇就是祸源所在。

你若想趁着这个大势，有番作为，那韩轨就是你不可多得的助力。”

高树生眼神尖锐，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吃素的，同样是北镇响当当的豪杰。

只是天不肯眷，气疾缠身的他在病痛的折磨下，渐渐被磨灭了志向，只得纵情声乐。直到高除忧的逆风崛起，才让他重新振作，拾起年少时的那份志向。

北风正紧，高除忧和高树生父子此夜聊得甚多。

新的风势将起于北镇，一个个草莽英雄将在这场风势的助力下，腾跃而起，问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