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裹着巴山,不断奔涌向东。南郑城外的栈道,在月色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城西某处三进宅院内,丹桂香混着酒气从半开的格窗溢出,惊走了檐下灰雀。
秋夜微凉,烛火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屋内,一张黑漆矮榻临窗而设。榻上置一红泥小火炉,炉上铜壶正冒着袅袅白气。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与一位四十许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榆木食案。
青年身着靛青直裰,腰间束着一条半旧的革带。他正用竹筷轻轻翻动着炉边烤着的鹿肉,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对面男子一袭褐色麻衣,衣袖挽至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左手执一把青铜酒勺,正从温着的酒瓮中舀出琥珀色的酒液。
“这南郑的秋夜,倒是比长安暖和些。”男子将酒倒入两只陶盏,酒香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青年接过酒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大哥说的是。不过听说今年河北的寒风,倒是来得格外早……”
屋外秋风掠过竹林,沙沙声与室内炭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案上一盘卤牛肉已经去了大半,旁边摆着的腌笋却几乎未动。墙角立着的青铜灯树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二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白墙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男子忽然倾身,往炉中添了块竹炭。火光映照下,他眼角细密的皱纹显得格外清晰。青年趁机将烤好的鹿肉夹到对方盘中,肉片上还冒着油星。
“尝尝,今早刚猎到的。”青年笑道,“虽然比不上终南山的麋鹿...“
一阵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男子抬手护住火苗,袖口沾上了几点蜡油。青年连忙起身,将半开的窗扉掩上三分。
青年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鹿肉,在蒜泥中轻轻一蘸:“我听北面来的流民说河北的官军如今不是逃往塞外,就是躲在并州的山沟里苟延残喘。他们说就连朝廷派去的羽林卫,都在钜鹿被魏王吴疁杀得片甲不留。”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照这个势头,河北全境落入魏王之手,怕是指日可待了。”
男子轻笑一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何止河北?依我看,河南之地也快守不住了。”
“此话怎讲?”青年放下竹筷,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其一,”男子用筷子蘸了酒,在案上画了条线,“去年寒冬,魏军的先锋就已经渡过河水。青州那些两千石的大员,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他冷笑一声,“连主官都逃之夭夭,这青州,还能守个屁!”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男子伸手护住灯火,继续说道:“其二,别看现在司州、兖州的河防固若金汤。等入了冬,河水一封冻...”他做了个突破的手势,“这天险就成了通途。到时候,洛阳城破恐怕就在旦夕之间。”
青年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露出恍然之色。
男子将温好的酒再次斟满,酒香在室内氤氲开来:“朝廷已经下令抽调各州郡驻军。咱们汉中也调走了不少精锐,”他摇摇头,“府君这几日为治安之事愁得食不下咽,连我这样的闲散之人,都被临时委了个巡防的差事……”
青年听后为之一振,突然拍案而起,陶盏中的酒液溅出几滴:“大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男子笑而不语,目光缓缓移向墙上挂着的那张硬弓。
弓弦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旁边的虎皮在秋风中微微颤动,额间的“王“字纹路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
“一日,荆晟与于宪共饮,论天下事。晟猝然曰:“隋必亡矣!”宪闻之矍然,遽起邀晟共举大业。晟置杯笑而不答,目视壁上所悬弓矢及虎皮。”——《士德》·许珂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