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带我们去了房间,这游艇的豪华程度让二呆像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东看看西摸摸,看什么都新鲜。
乘坐的圣斯克游艇在孟加拉湾的浊浪中颠簸了五日,终于在五月末的清晨望见了吉大港的轮廓。
港口入口处的戈尔诺普利河泛着浪,两岸低矮的混凝土货仓上英国殖民时期遗留的铸铁吊机如同垂暮的钢铁巨人,正将麻袋装的黄麻吊装到货轮。
吉大港口有数条河流交汇入海,戈尔诺普利河多险滩,卡纳富利河口相对平静,船只抵达时,东德的德律风根老雷达突然发出刺耳鸣叫,三条满载集装箱的驳船横切航道,船头裹着蓝白条纹防水布的渔民驾着舢板穿梭其间,桅杆上褪色的孟加拉国旗在咸湿海风里猎猎作响。
云燕说道:“这70年代才独立于东巴的国家现如今运输和工业也弄的不错啊,挺热闹。”
陈老板站在甲板上,指着码头方向冒黑烟的烟囱说道:“但是人太多,经济一时半会也发展不上来,那是达卡棉纺三厂的分厂,去年刚引进的东德设备。”话音未落,游艇突然剧烈晃动,五艘锈迹斑斑的拖网渔船借着涨潮抢道,最近时距我们船舷不过三米。
二呆死死抓住柚木围栏,看着渔民高举的竹篙几乎捅进驾驶舱,惊得连天津土话都冒了出来:“这地界行船怎么跟赶大集似的,船挤船啊。”
陈老板说:一会咱们先靠岸,吉大港繁忙拥堵,确实有点乱。”
靠岸后大伙下了船,我站在驳岸边的水泥地上,举目四望,头裹方格巾的码头工人正用木杠抬着整扇冻牛肉,有的甚至赤脚踩过泛着鱼腥味的积水潭,苏联产的吉尔130卡车喷着黑烟驶过,喇叭一直响,驱散着忙碌的人群。
那车后斗里堆成小山的麻袋渗出棕红色汁液,一看就是未经精炼的黄麻原纤维,海关楼外墙上,1971年独立战争留下的弹孔被水泥草草填补,褪成褐色的孟加拉文字万岁标语下,穿卡其制服的边检人员正用俄制步枪枪托敲打走私客的藤箱,好一派真实的众生相,绘制成画卷会有点清明上河图的意思,额,这里是海,应该叫吉大下海图。
陈老板托关系弄到的通行证让我们避开冗长检查,登上了开往库米拉的那种米轨列车。
火车我们可太熟悉了,不说在国内经常坐,在苏联的际遇让我们都对老列车有了些心理阴影。
内燃机车头是英国殖民时期遗留的WG型,车厢顶棚垂下的铜质风扇叶积满油垢,就靠俩根破电线坠着,就是个摆设,早就用不了,车厢中闷热异常,好在陈老板关系非凡,给我们找的位置还算松快。
当列车喘着粗气驶过查克图里集市时,裹纱丽的妇女从铁道旁的窝棚探出身,将装着油炸萨摩萨的竹篮高举到车窗边叫卖,云燕掏出尼康F3相机,现下咱买卖干的好,相机也换成了进口的,她刚要拍摄,却被蓝玉儿按住,就见前方铁桥上有士兵正在盘查,老陈的意思是88年军事戒严令尚未解除不要乱拍照。
二呆问道:“这孟加拉河流还不少啊,老陈,我看这桥也挺多。”
陈老板说道:“虽然这个国家面积挺小,但它有三条大河横着穿过,这给当地人出门办事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尤其帕德玛河这条老河,洪水泛滥时,帕它无情吞噬了不少生命,这条河既是孟加拉人心中的生命之源、母亲河,同时也是夺走他们许多亲人的冷酷杀手,三条大河把这片土地切成了几瓣,过去住在河两岸的人们想要互相串串门,唯一的办法就是坐船,但现在不同了,改革后咱们祖国给这里援建了不少友谊桥,让他们生活便捷了不少。”
云燕说道:“以后咱们基础建设会更先进,友谊桥也会越建越多。”
在库米拉下车,换乘的汽车车队早就在车站等候,共四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圆灯70系列,一水的85年产,这车看着可比213都大两圈。
二呆咋舌道:“哥,我先前只以为这陈老板是南洋大老板,没想到势力这么大,在这犄角旮旯都能弄出来车队,还雇了这么多保镖,这车看着可真虎实,比咱家那小吉普可气派多了。”
陈老板说道:“于先生喜欢么?我从日本买几辆送天津去,让您开着玩。”
我说道:“别几辆,这东西太耗油,在城市用着浪费,您要有心回来弄一辆我们充门面就完事了。”
车辆在库米拉到锡尔赫特的公路上行驶,正经过1971年独立战争的旧战场,被焚毁的军卡残骸半埋在芦苇丛中,车架上的弹痕里早就开出了淡紫色的野姜花。
越往北路越不好走,坑坑洼洼,前车扎了车带,车队停下休整,司机阿卜杜勒从后备箱翻出补胎胶时,一群小学生正踩着英国殖民时期铺设,早就开裂坍塌的沥青路面放学归来,书包上印着中孟合建的友谊大桥图案。
陈老板指着那些学生,微笑道:“他们孟加拉人甚至会在友谊桥旁侧跪拜亲吻,不管是英国人还是印度,没有人像咱们这样,给予他们如此大的帮助。”
之后的路不好走,辗转了五个小时,在孟印边境的费尼检查站,陈老板递出的大马护照让守军犹豫了十几分钟,直到他让随从摸出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塞进军官口袋,我们才被放行进入特里普拉邦,穿越卡西丘陵的土路上,87年边境冲突留下的雷区警示牌随处可见。
当吉普车终于爬上海拔1500米的西隆高原时,头车停下,机盖里传来异响,连续七小时颠簸中已经让水箱过热,四辆车同时停下,打开机盖,在盛开着龙胆花的山崖边停成一排休息散热。
到目的地已经是傍晚,暮色中的西隆城飘着牛毛细雨,维多利亚风格的基督教堂尖顶刺破雨幕,殖民时期的总督府如今挂着梅加拉亚邦旅游局的褪色招牌。
我们在市场街的旅馆落脚,前台收音机正用卡西语什么,听欢呼好像是运动会一类。
二呆笑道:“哥,这放的是嘛?”
我摆手道:“我听不懂啊,云燕你知道么?”
云燕说道:“一知半解吧,好像是88年汉城奥运会。”
二呆说道:“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这才放这节目?那是去年九月份吧。”
正自闲聊,穿绛红色筒裙的卡西族老板娘擦拭着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到了近前,和我们的向导交谈,之后向导给陈老板翻译了一下。
陈老板说道:“这是旅店老板,枪是其祖母参加1942年奎宁起义时的战利品,向导问了乞拉朋齐的路线,她说雨季的泥石流把路堵了,大路走不了,汽车最多只能到大象瀑布附近,再往南二十多公里山路要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