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失利

旌旗猎猎作响,卷起漫天沙尘。

张逸勒紧了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停驻在濮阳城外枯黄的土丘之上。

深秋的风猛烈地灌入敞开的粗布战袍,将衣袍卷得如同鹰翼般翻飞,

露出了内里被汗水和摩擦磨得锃亮发乌的皮甲边缘。

目光越过枯草,投向远处被浑浊河水环绕的濮阳城郭,城楼上的秦军旗帜在风中显得渺小而顽固。

护城河因章邯决堤而水位暴涨。

张逸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重重地叹了口气:

“章邯这般决水为障,河道淤塞,水势湍急,怕是没有十天半月的光景,我们是攻不下这濮阳城了。”

张逸身侧,身材魁梧,气势迫人的项羽骑在神骏的战马上,听到张逸这略带沮丧的话语,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眼神锐利如刀。

“哼!

若是尔等早将兵卒指挥权交予我,定能亲率精锐,于乱军之中一举擒杀章邯!

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区区一条河阻隔,只能在此望城兴叹,干瞪着那濮阳城墙!”

话音未落,项羽猛地一扯缰绳,动作刚猛。

胯下通灵的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发出一声穿云裂帛般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几乎人立而起,尘土飞扬。

“将军何必如此气急败坏,”

一个略带沙哑却显得从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刘季正随意地蹲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焰舌舔舐着干燥的柴薪。

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刀,正不紧不慢地挑开一块烤得边缘焦黑的粟饼,露出里面尚且温热的内芯。

几点跳跃的火星溅落在他腰间那柄缠裹着粗糙草绳的剑柄上,烫出几缕微不可闻的青烟,散发出草木烧焦的淡淡气味。

“攻不下城池,本就是兵家常事嘛。

咱们兵力尚存,下次再聚集大军,寻个良机攻打便是了。”

刘季说话时,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天大的难事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刘季!”

项羽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射向篝火旁的刘季,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怒火与鄙夷,

“章邯的援军离此地不过百里之遥,随时可能掩杀而至!

你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啃嚼这等粗鄙猪食?!”

张逸沉默地走到刘季身旁,无视项羽喷火的目光,也伸手从火堆边拿起一块烤得温热的栗饼,塞进嘴里慢

慢咀嚼起来。

张逸咽下食物,这才看向刘季,沉声说道:

“沛公,眼下强攻无益。

我等不如暂且班师回城休整,再向武信君请求援兵,补充兵力器械,而后再图攻打濮阳,方为上策。”

“绝对不行!”

没等刘季做出任何反应,项羽已经勃然大怒,声若洪钟般吼道,“叔父对我寄予厚望,命我攻城!

我岂能寸功未立,就这般灰溜溜地无功而返,如何有面目回去面对叔父!”

项羽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面色铁青。

“那么……”

张逸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目光平静地迎向项羽,“项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等,应当继续攻城!”

项羽斩钉截铁地说道,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他随即对身旁的亲兵厉声喝令,亲兵赶紧从马背上的皮囊中取出一卷绘制粗糙的地图在风中展开。

项羽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既然濮阳一时难以攻下,那我们就绕开它,转向定陶!

定陶城防未必坚固,拿下定陶,同样是大功一件!”

三日后,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军容的刘项联军成功抵达定陶城下。

张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啐骂,将口中的沙土唾沫吐在地上。

双臂肌肉贲张,手中沉重的环首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开面前一个秦卒高举的,边缘已经破损的皮盾。

“咔嚓”一声闷响,刀刃深陷入对方的锁骨之中,巨大的力量甚至让刀身一时卡住,难以拔出。

鲜血瞬间喷溅了他一身。

“退!快退!鸣金收兵!“

刘季嘶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吼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和厮杀呐喊声,清晰地传遍了混乱的战场。

张逸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个濒死的秦兵胸膛上,借力将环首刀拔出。

滚烫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

张逸急促地喘息起来,猛一回头,望见高耸的定陶城墙上,秦军弓箭手密密麻麻,如同乌云压顶,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正暴雨般泼洒向那些正沿着云梯奋力攀爬的楚军士卒。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架又一架高耸的云梯被城头守军用长杆奋力推倒,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攀附在云梯上的楚军士卒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重重砸在城下被鲜血和炮火熏得焦黑的土地上,身躯迸裂,成了被摔烂的熟透柿子,爆开暗红色的的血肉浆液。

当夜,军帐气氛越发压抑而沉闷。

项羽猛地将手中的酒樽狠狠掼在地上,陶制的酒樽应声摔得粉碎。

“砰!”

“混账!三日之内,折损了我八百精锐!

连瓮城边都没摸到!”

项羽暴跳如雷,双目赤红,一脚踹翻身旁一张溅满干涸血渍的矮凳。

沉重的凳子翻滚着撞在帐篷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被摔碎的酒樽碎片四散飞溅,其中一片带着锋利的棱角滚落到张逸的脚边,混合着泼洒出来的,带着浓郁谷物气味的粟酒液体,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着微光。

项羽的呼吸粗重如牛,他走到兵器架旁,一把抄起自己的铁戟。

冰冷的戟尖挑起半片在日间战斗中被撕扯下来的的楚军旗帜。

旗面上甚至还粘着一块已经发黑模糊不清的人体碎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明日卯时!我亲自带亲兵营,凿穿它的东门!”

项羽咆哮着,戟尖因为主人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将军,”

张逸看着项羽狂怒的样子,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

“如今既然强攻不下,徒耗兵力,一味强攻蛮干,恐怕并非智者所为。

久持于坚城之下,恐生变故。”

项羽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手中的铁戟骤然前指,锋锐冰冷的戟尖瞬间抵住了张逸的咽喉,距离刺破皮肤只有分毫之差:

“你想让本将军退兵?!”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连灯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哈哈哈,将军何必如此动怒。”

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刘季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搭在张逸的胳膊上,将他不动声色地缓缓拉到自己身旁,脱离了戟尖的威胁。

“将军不妨息怒,仔细听听子羽的决断,切莫被一时怒火干扰。”

刘季见项羽虽然依旧脸色难看,但握戟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些,便转头看向张逸,眼神示意道:

“子羽,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张逸对着项羽微微颔首,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从容的笑意,仿佛刚才戟尖抵喉的威胁从未发生过。

“将军,强攻定陶损失巨大,不如暂避其锋,转攻雍丘如何?”

张逸顿了顿,看着项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续笑道,“秦相李斯的长子李由,现正守于雍丘。

不知这颗人头,分量够不够祭奠将军的战旗,慰藉我等阵亡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