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的宅子在贾府正院,而贾政的宅子在贾府后院,且贾赦的宅子,光从外书房的规模上而言,远远超过贾政的书院。
雕花木椅还铺着柔软的锦缎坐垫,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王信不懂书画,也能感到几幅画的不俗。
因为肯定很值钱。
过了大概一二刻钟的时间,外头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应该是贾赦来了,王信起身相迎。
只见先进来一人大概五十几的模样,头戴方帽,一身锦袍,进来后观了王信一眼,露出不可轻易察觉的笑容,径直走向主座。
随后是贾政,贾政笑道,“请坐下吧,也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管家单大良紧跟着进来,身后的下人端着茶盘,给贾赦摆放了茶水,也给王信换了新茶。
贾赦坦然的打量王信。
贾赦虽然没有实职,但袭一等将军爵,重要的是贾赦手中蕴含的政治力量。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官。
而贾赦代表一方势力。
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别。
所以王信也在观察贾赦,到底适不适合做盟友。
贾赦喝了一口茶,方开口道:“林如海送你来京城,且为你安排好前程,倒是一片苦心,二弟也夸赞你性格沉稳,既如此,老夫也不多言,只嘱咐你好生呆在贾府。”
贾赦也不等别人说话,自顾自慢条斯理的说道:“外头的事很乱,又容易惹一身骚,你这几日在府上,不知你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做的不错。”
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除了姓王之外一无是处。
靠着贾府的路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武官,贾府为他排忧解难,让他安生呆着,混够了资历,然后继续升官,到地方坐镇一方。
天大的恩情。
贾赦直来直去,并无半点掩饰。
仿佛只为吩咐事,说完了要说的,贾赦这又笑道:“平安州也来了人在等,府里最近实在是抽不开身,既不是外人,没别的事,就这样吧。”
说完起身离开。
不给王信拒绝的机会,也没打算听王信的想法。
贾政留下,笑着解释:“你之前不是要保一个大同的武官么,倒也是牵扯上了。”
这好大的架子。
把自己当他的手下了,不过这些先无所谓,贾政刚说的话是怎么回事?
王信露出好奇的目光。
贾政感慨道:“贾府树大招风格,一举一动都容易引起波动,那大同的节度使,本与我们贾府有些过节,你保那大同的武官,大同的节度使知道后,多半会以为与贾府有关,所以兄长去信平安州解释一二,免得生出误会,引起新的波折。”
懂了。
以前光听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今日才算是清晰得见。
三个当家人。
三个派系。
贾珍维持勋贵这条老关系,贾赦维持军方的实权,贾政则从文,走上新起的道路。
别看招数老套。
管用啊。
阳谋无解。
无论谁赢,贾府都能保存。
最后。
贾府也的确保存下了。
反倒是贾雨村这些孤家寡人起来的官员,就算官位再高,一个人倒下也就倒下,不像贾府,哪怕贾珍贾赦都倒了,只要贾政还站着,依然能维持。
普通人怎么与权贵去斗啊。
贾雨村这样的人,无论品性好坏,只看才能,已经算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千军万马独木桥闯出来的人物,还有贵人扶持,至少十年的大运,结果也是输的一干二净。
反倒是贾府。
绝大多数人哪里有什么能力,只会吃喝黄赌,贪婪享受。
结果呢,却在“浩劫”之中渡过去了。
勋贵与普通人之间,明面上的差距已经有天壤之别,更不提这一道无形的门槛。
难怪人人都要往上爬啊。
不爬。
那就是鱼肉。
犹如当下东南的百姓们,他们经历的痛苦,也不过是棋盘上的筹码。
而身为一等勋贵子弟的贾赦高高在上,习惯了趾高气昂的做派。
可惜。
自己当然不会听贾赦的。
他以为他是林如海么,自己听林如海的话,也是有原由的。
王信问道:“京营提督的公子无缘无故的要拉拢我,小子不敢放松,因此躲在府上,想要搞清楚原因,也想看清楚局面。”
贾政察觉到了王信话里头的意思。
他并不拒绝别人的拉拢。
贾政皱起眉头。
偏厅的气氛悄然凝重,门口伺候的单大良与几名下人,忍不住悄悄瞄了眼里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最近贾府多风光。
宫里头的赏赐不断,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连他们下人也脸上荣光,走出去外头有面。
里头发生了什么?
那王信不过是个四品的武官吧,而且还寄居他们贾府里头,不应该客客气气的么。
换成其他人,可能会不好意思。
自己住在贾府,吃喝也都是贾府提供。
不过自己不这么想。
自己一开始可没想住在贾府。
当初要是开口拒绝了贾府的挽留,又是得罪了贾府。
总不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吧。
而且就算要感谢,自己也是感谢林如海,至于贾府,合得来就谈,合不来就分,多简单的事,谁也不欠谁。
念头通透,所以王信并不在乎,也不尴尬。
自己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凸碧山庄再好,风光再美,多少人求之不及,梦寐以求,哭也要留下来哭,奈何自己不在乎。
眼前的是君子贾政。
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是他,所以王信厚着脸皮问道,“小子冒然请问,东南是不是出事了?”
贾府在消息的灵通上,的的确确是王信想要的。
贾政有些困惑。
怀疑是自己错了,内心羞愧。
闻言后,倒也没拒绝,如实说道:“东南的确出了大事,以至于浙江总兵被人弹劾,皇上在太上皇面前保下了罗明,可为了平息太上皇的愤怒,皇上催促浙江总兵尽快平息倭寇。”
这就更好奇了,王信问道:“浙江总兵是老将,又得到了皇帝的支持,难道还被倭寇难住?”
“打仗打的是钱粮啊。”
贾政叹了口气。
贾政还能有这高的认识?
王信有些意外。
“京营这些年来一直变化无常,整编的事喊了多年,兵部也多年来克扣军饷物资,唯独锦衣卫加强了扩充,所以明白了吧?”
贾政反问道。
王信懂了。
贪污是一回事,加上兵部的刁难,京营的处境才更难。
“所以戎政尚书是皇帝那边的人?”
王信一针见血的指出。
贾政露出赞叹的眼神,此子年纪轻轻,却见识非凡啊,如此高的见识,也不知道如何来的,难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起了爱才之心。
贾政劝道:“你如此聪明,不应该在同样的地方栽两次跟头。”
“小子领情。”
王信没有隐瞒,如实告知,“不过小子还是想多看看。”
贾政一脸纠结。
大哥专门来见王信,就是为了告诉王信要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要做,而看样子,王信并不愿意听大哥的,以大哥的脾气,必然暴怒。
终归还是年轻人。
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能打仗,有些不服气啊。
天下能打仗的将领何其多。
那罗明年轻的时候,在边地不也是天下瞩目的名将,比现在的王信还要意气奋发,当初进京闹得声势更不是旁人可比。
可惜了。
京营多少边军上来的精锐将领,最后不都是被磨得没有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