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友小聚

夕阳的余晖将魔都的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像是一幅绚丽的油画。

章平川在太阳下晒了会儿,便一路换乘地铁,于5点40分赶到了那家位于市中心的私厨。

看地图这家私厨离江边很近,周围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喧嚣中透着这座城市独特的活力。

私厨的外观并不张扬,木质的门脸,透着古朴的气息,与周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对比。

走进私厨,内部环境装修得十分雅致,温馨的氛围扑面而来。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墙壁上挂着几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淡墨轻染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那份宁静与悠远,看得出老友对餐厅的选择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章平川跟前台报了订餐人姓名后,一位身着整洁制服的工作人员微笑着领着他来到了包厢。

工作人员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开门,章平川走了进去。

只见朱正楷正坐在待客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白开水,看到好友进来,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在视频与电话中还隐隐存在的一点点隔阂,仿佛在这一瞬间就被温暖的情谊彻底融化。

章平川与朱正楷均大笑着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彼此,他们用力地互相拍打着彼此的后背。

松开拥抱后,章平川仔细打量着老友,眼中带着笑意调侃道:“老K,嫂子把你包养得不错啊,瞧这体格,胖了不少嘛?”

“哈哈,你小子这么多年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帅。”朱正楷笑着回应,没在意那丝调侃,这小子从高中认识时候起就惯会打趣人,那笑容依旧是记忆中那般宽厚温暖。

说完,朱正楷扭过头,礼貌地对工作人员说:“麻烦您,可以上菜了。”看到服务员点头应下后,他转身又重重地拍打了一下章平川的肩膀。

“我就不问你了,之前你说过的,口味没咋变,今天以淮扬菜为主,行不行?”

“行,你老K安排的最大嘛,今天你是地主,我就听你的,好好吃你一顿。”章平川笑着回应,语气中满是轻松与随意。

言罢,朱正楷便搂着章平川的肩膀,两人并肩往餐桌走去。

朱正楷边走边说:“今天也没喊别人,就我们两人,随便坐,顺便好好跟我说说你怎么突然想起到魔都来了。”

章平川心中微微一滞,他有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跟好友坦言说出这些年的经历。

这么多年,在外人眼中,他一直是那个外向开朗、幽默风趣、积极主动的人,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难以言说的心事早已习惯被他深深藏在心底,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不愿轻易示人的倔强。

他巧妙地避开话题,笑着坐在了朱正楷的左手边:“一想到魔都有老K在,我寻思着这应该是最好的混饭吃地方,这不是投奔你来了嘛。”

老K闻言,也不再追问,跟着落座,关切地问道:“安定下来没有?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章平川指着桌上的白酒,故意岔开话题,大声说道:“今天最大的帮忙就是桌上这瓶白酒咱们俩平分了,怎么样?”

“别别别,这个忙我帮不了,真帮了你我肯定走不动道了。”朱正楷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

“哈哈,行吧,想不到我也有帮人代酒的一天,别说,我们俩这酒量还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章平川笑着打趣道。

“我这么多年就没练过,不像你,练来练去还是这三两的酒量,忒丢人。”朱正楷吐槽道。

“那没办法,天生就这个量。不过你小瞧我了啊,弟弟今天喝个七两,三两那是你的量。”章平川自信满满地说完,两人会心的一起哈哈大笑。

这是两人这么多年的一个小约定,再相遇时,章平川七两,朱正楷三两。

就像他俩之间的关系一样,章平川七分主动,朱正楷三分主动,两人能保持这么多年的感情,相互之间性格的互补也是一大原因。

谈话间,工作人员轻轻敲门进来,将四个凉菜一一摆放在餐桌上。

章平川看着这些精致的凉菜,笑着问道:“怎么?日子不过了?嫂子给你的零花钱不少啊,都能请我吃上四个凉菜了?”

朱正楷笑着回答:“哎呀,这个她管不了我,我们家的经济都是独立的。”

得,这话一出,章平川便觉得不宜再聊下去。

按照他的理解,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如果家庭经济是独立的,那两个人的生活肯定存在一定的问题。

就像他自己,之前骨子里有点保守,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前妻工作上班可以,但家庭开支肯定都是他的责任。

他也惯于将各种收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分配,家里前妻、老人、小孩的,他都会按时给出,哪怕再困难,他也没少了家里的任何开支。

前妻对他这种大包大揽的态度偶尔也会不满,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这也是他婚姻失败的一个原因?

反正离婚的时候前妻提出来过。

“那你悠着点,今天咱们慢慢吃慢慢喝,好好聊聊,不辜负你这一桌美食。”章平川说完,主动站起身拿起酒瓶,准备倒酒。

朱正楷见状,一把抢过酒瓶,怪罪道:“今天倒酒有你什么事,好好坐着,别想把酒瓶拿手里好自己分配,说好了的,你七两,我三两,别想耍赖,你有前科的。”

章平川闻言大笑:“哈哈,这都多少年了?不就我过生日多灌了你一瓶啤酒嘛,你还记仇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啊?”

“我告诉你啊,我可小心眼了,你今天好好表现,弥补一下,别让我又记你的账。”朱正楷佯装生气地说道。

“哈哈,行行行,今天你说了算。改天我俩再出去,是不是我说了算?”章平川笑着问道。

“那不行,我岁数比你大,以后喝酒得都听我的!”朱正楷佯做霸气地说道。

“你做梦吧,别的可以听你的,喝酒这事就今天听你一回,下次再跟你掰扯。”章平川不甘示弱地回应道。

可能是他们来的早,这会私厨上菜的速度很快。

谈话间,桌上便又摆上了六道经典淮扬菜,软兜长鱼、红烧蛳子头、水晶肴肉、砂锅野鸡、大煮干丝、平桥豆腐。

这些菜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精致地摆放在这个不大的桌面上,满满当当的。

章平川看着这一桌子菜,无奈地摇摇头:“老 K,你要是觉得我太瘦了,直说嘛,上这么一桌子,我俩吃的完?”

朱正楷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吃就好好吃,仅此一回,下次带你去吃烧烤,不行就麻辣烫,不吃多,就吃6块钱的,别想有今天的待遇了。”

“哈哈,别啊,烧烤可以,6块钱的麻辣烫真吃不来。”章平川说完,嫌弃地看了一眼好友:“要不是看你家二宝都有了,我真觉得你丫是弯的。”

朱正楷没好气地又拍了一下章平川的后背:“滚啊,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就我们两个人,不提词了,我们直接开吃。来来来,先尝两口菜,看看正不正宗,听听你这个土著的意见。”

说完便举筷示意开吃。

“嗯,别那么讲究,太见外。口味还行,我对吃的不太讲究,平时烟抽的多,感觉味蕾都不太敏感了,而且文化水平低,不像你们硕士博学,评价不来。碰到好吃的,最多来句‘卧槽,贼好吃’。”章平川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软兜长鱼放入口中。

“嘿,你小子变坏了,说话不刺我一下不舒服,是吧?这家店我经常来,感觉口味还是很正宗的。”朱正楷笑着说道。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一直都这么坏的嘛。怎么?这是你们单位定点招待场所?”章平川问道。

他知道好友在中金上班十几年了,金融公司的待遇都是出了名的好,也不意外这种看着就很高档的私厨能作为他们的定点招待场所。

“不是,这里都是平时和朋友小聚时候才来。”说完,朱正楷举杯朝着好友示意:“开始?先喝一杯?”

他们用了100ml的分酒器,这个杯其实就是小酒杯,一杯10ml。

“来,感谢老K盛情招待。”说完,章平川一仰头喝下,喝完举杯亮出杯底:“看,没养鱼吧?”

朱正楷嗔怪的看了一眼:“你自己说的啊,别见外。我也不知道你能喝多少,反正今天这七两是早定好的,怎么喝你自己来,快一点慢一点都行。”

章平川看着好友那张比记忆中胖了一点的面容,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倒流,过去了快二十年了,这张脸仿佛还是记忆中的那样。

与人交谈永远都是未语先笑,笑容依旧宽厚温和,永远都能包容朋友的一切。

“真好,老K你还是没变。”说完,章平川便主动从分酒器倒出白酒到酒杯中,举杯示意好友再来一杯。

“你们那边是不是一喝就喝双杯?”朱正楷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嗯,老家那里都没这个讲究,也就海城那边,一喝就是双杯。”

“今天就我们两人,怎么随意怎么来。”说完,朱正楷放下杯子,左手伸出朝着桌子示意:“多吃菜,喝酒不急。”

两人一边随意交谈着,偶尔打趣一下对方,随着酒瓶中的白酒慢慢减少,谈话的氛围愈加热烈起来。

朱正楷看着好友不停的端起酒杯,心中隐隐觉得好友仿佛心中压着什么心事。

其实从好友刚进门,他就看出来了,那笑声依旧开朗,但总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忧愁藏在深处。

趁着好友再次放下酒杯,他关心地问道:“小 K,这次来魔都准备待多久?跟项目走的吗?”

“不是跟项目,朋友介绍,新入职了一家公司,就在新区那里,位置你知道的,我发过给你的,待多久取决于在这家公司待多久吧。”

放下酒杯,章平川习惯性地右手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他离婚后才形成的习惯。

一考虑到家庭事业,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个动作,仿佛这能给他带来一些支撑的力量。

“之前的公司呢?不开了?弟妹和乐乐怎么办?”朱正楷追问。

章平川闻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有这个动作。

他也知道,这是好友之间正常的、避免不了的关心。

酒意渐渐上头,那些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的心事也随之浮上水面。

这一年多的经历,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每次深夜独处,那种内心深处无言的迷茫、不自信、绝望等情绪,如潮水般快要将他吞噬。

每当夜半惊醒,无声失眠的时候,那种深深的孤独感都会将他彻底淹没。

章平川侧过脸看了一眼一脸关切的好友,躲开了好友的眼神,抬起头看着头顶炽热的灯光,仿佛那里可以灼烧掉内心的阴霾。

趁着酒劲,他决定不再躲避:“老K,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了家庭还是为了所谓的成功?”

“小K,我们都是普通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临到老了,能有人陪着,能有人拔氧气管就是最大的成功。”朱正楷认真地说道。

章平川迷茫地呢喃道:“是啊,老婆孩子热炕头。老K,我公司倒闭了,欠你的钱一时半会还不上了。”

“没事没事,我又不急用。等你缓过来的,别放心上。”朱正楷连忙安慰道。

“老K,我离婚了。”说完,章平川又扬起了头,不想让好友看见自己已经发红的双眼,只是把左手伸出来朝好友示意了一下。

“家里知道不?”朱正楷把椅子靠近了一点,揽着好友的肩膀,轻声问道。

“我不敢告诉我爸妈,老头子脾气火爆了一辈子,估计会爆炸,老娘去年生病了,肾衰竭晚期,现在全靠血透支撑着,少来夫妻老来伴,不是老头子照顾着,我也不敢跑到魔都来。”章平川的声音有些哽咽。

“叔叔阿姨年纪大了,确实不能让他们多操心。那你自己呢?总要面对吧?”朱正楷指着好友左手上的戒指,他能察觉出好友心中的不舍。

也是啊,这么多年虽然联系的少,但偶尔的联系中,他能听出好友对家庭的眷顾。

他一直觉得以好友的才华,如果不是年纪轻轻就在海城守着家庭,像他一样到魔都来,也许也会失败,但更大的可能是会取得世俗眼中的成功。

“我不知道,说实话,也不怕你笑话,你看我现在光鲜亮丽的,其实特别不自信,家庭没守住,开个公司还能开倒闭了,我都不知道我能干什么。”章平川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迷茫。

朱正楷不再言语,只是温和地笑笑,举起酒杯示意好友,两人一起仰头喝下,心中滋味各自不同。

朱正楷觉得这个时候陪伴就是最大的安慰,他嘴向来笨拙,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好友之间谈话他都是被输出的那种。

章平川只觉心中的堤坝彻底崩溃了,红着眼圈跟好友详细诉说着这一年半来的经历,合伙人的背刺,甲方工程款的拖欠,乃至公司破产,母亲生病时的慌乱及至离婚那一刻的巨大打击。

他仍是倔强的,即便酒意上头,即便时有哽咽停顿,但也只是红着眼罢了。

一瓶白酒喝完,朱正楷示意服务员又拿来了6瓶啤酒,换了杯子继续倾听着章平川的述说。

他知道,向来开朗的好友不是连番遭遇这些,不会这样失态的。

认识多年,他深深知道好友身上的骄傲,这是一个大家口中拿来举例的别人家的孩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晃便来到了9点。

夜渐深,魔都的夜晚却愈发热闹起来,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随着啤酒不停的喝下,酒桌上的两人都已陷入半醉状态。

章平川还好点,这么多年应酬下来,酒桌上喝再多,哪怕中途喝吐了,只要不下桌,他都能保持着脑袋清明,说话还能有逻辑。

而朱正楷则陪多了,眼神迷茫,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

看着好友已经完全瘫靠在椅子上,章平川招呼服务员结账顺便叫两辆车,准备结账走人。

趁着服务员出去的间隙,章平川拿起桌上的毛巾,走去门口的茶水桌,打开柜子,在里面拿出一个深口的盘子,倒了点热水,把毛巾放进去。

过了几秒钟,他熟练地拧干毛巾,又回到好友身边,把还微烫的毛巾敷在好友脸上,自己也同样敷了一张。

服务员敲门进来,回复说帐已经结了,来了一辆车子等在门口,还有一辆在路上,需要等待一会。

和服务员说话的间隙,可能是热毛巾起了点作用,朱正楷总算能坐直身子,站了起来。

章平川连忙扶着他,穿过走廊和门厅,和服务员一起一路将好友送至车边。

朱正楷紧紧抱着章平川,不愿松开,不停的重重拍打着他的后背,章平川知道,好友这是劝他要坚强。

他也大声回应:“老K,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人生除死无大事,我会没事的。”

说着便脱开好友的拥抱,打开车门,硬是将好友推到了后座上。

然后隔着座椅,问司机要了电话,并拨打过去,确认了好友的地址,站在路边目送好友离去。

那临分别时再是酒醉也挡不住的关切的眼神,让他有点惘然,站在路边一时有点痴呆。

边上的服务员悄声询问,是不是到店内再坐一会,下一辆车要等一会。

他忽然不想坐车了,想着这里离江边不远,想去走走,也许浩荡的江水能将他的愁绪带走。

再三感谢服务员后,他便抬脚往江边走去。

远处的江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吹起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