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局势

夜帐之内,烛火明灭,晕黄的光在四壁上摇曳不定。

张旸端坐在案几之后,一众亲卫如松柏般挺立两旁,铠甲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

张旸双目微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案几,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阳信城如今波谲云诡的局势。

自第八方渠帅公然反叛,军营之中便再不见神使的身影。

如今帐下的各级将领,早已不是昔日拿那批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

张旸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这渠帅定是得了城中残余大族的蛊惑和支持,才敢如此大胆犯上。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中懊悔不已。

想当初一念之差,竟种下如今这颗恶果。

阳信城中的那些士族豪强,昔日助他平息城中叛乱,如今却又反手给他致命一击,简直反复无常。

“人才与叛乱,当真如影随形!”

张旸喃喃自语,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如炬的虎目,眸中寒芒毕露,恰似出鞘的利刃。

帐内的亲卫见状,心中暗自笃定,自家将军必已胸有成竹。

恰在此时,宴席散场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营帐这边走来。

张旸警觉地抬头望去,亲卫们瞬间绷紧神经,手按在腰间暗藏的匕首上,蓄势待发。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帐外的风声似也变得尖锐起来,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当帐门的帘子被一阵狂风猛地掀起,张旸透过晃动的光影,隐约瞧见一个身影。

他略一思索,轻咳一声,抬手摆了摆,示意亲卫们稍安勿躁。

亲卫们心领神会,缓缓放松身姿,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暗中仍保持着警惕。

几息之后,帐门被一只粗壮的手撩开,一位身形魁梧的壮汉探进头来。

此人面色酡红,酒气熏天,正是副渠帅。

他咧嘴一笑,脚步踉跄地走进帐中,丝毫没有将周遭的危险放在眼里。

几步之后,在离张旸一米开外的地方大大咧咧地坐下,打着酒嗝笑道:

“张将军,许久不见,想不到今日重逢,竟是这般光景。”

张旸虎目微眯,上下打量着副渠帅,心中满是疑惑。

他并不认识此人,何来“许久不见”之说?

副渠帅见张旸一脸茫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竟忘了,我当初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怎能入得了将军的法眼。”

笑罢,他的脸色陡然一沉,冷冷地说道:

“风水轮流转,将军可曾想过,当年在阳信城内,看着你破家灭门的小人物,如今也能让你陷入绝境?”

张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原来是当年的余孽,你不逃远些,竟还敢回来,倒是有趣。”

副渠帅闻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双眼圆睁,恶狠狠地向前倾着身子骂道:

“贼子!你以为我会怕你?当初若不是兵力不足,你怎能攻下阳信城?如今,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你麾下渠帅反叛,将你倚重的将士清洗干净。贼终究是贼,你们永远翻不了身!”

张旸眉头微挑,双手抱胸,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回道:

“或许吧,未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但你今日这番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往后断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副渠帅见张旸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嫉妒与愤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猛地伸出双手,向着张旸的衣襟抓去。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半途,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拦住。

两人双手相握,副渠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拼命抽回手掌,向后踉跄几步。

张旸保持着双手松开的姿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冷笑,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副渠帅的心里。

副渠帅在疼痛中怒极反笑,手指颤抖地指着张旸:

“好,好,是我得意忘形了。张将军,后会无期!”

说罢,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帐外走去。

当手撩起帐门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回首斜睨着张旸,冷冷道:

“等你死后,我会将你的尸首喂狗!”

目送副渠帅离去的背影,张旸右手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左臂,看着义愤填膺的亲卫们,微笑道:

“瞧,他除了放狠话,又能拿我们怎样?且在此静观其变,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张旸心中冷笑,笑阳信城苟活的大族鼠目寸光,笑第八方渠帅有勇无谋。

从这场宴席前后的种种迹象来看,第八方渠帅与城中大族虽是合作关系,却又彼此提防,貌合神离。

张旸搓了搓手,目光扫过一众亲卫,开口问道:

“尔等觉得,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亲卫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一名亲卫抱拳上前道:

“将军,末将以为,可在城中寻觅助力,找些熟知阳信城的百姓,助我等脱身。”

张旸摸了摸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亲卫见状,挺直身子,详细说道:

“阳信城能有如今的变化,全赖将军。若不是将军,姓朱的和城内豪强怎会善待百姓?明日我等出营,亮明身份,晓之以情,想必会有义士愿意助我等出城。”

张旸紧紧盯着这名亲卫,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亲卫抬起头,小声问道:

“将军,既然姓朱的他们不敢在阳信城杀我等,如此行事,应当不会有问题吧?”

张旸摇了摇头,沉声道:

“问题大了。如今城内百姓与我等关系疏远,多受大族和姓朱的恩惠,怎会念及我的好处?说不定还对我等攻城之事心怀怨恨。若贸然向城中百姓吐露此事,只怕会遭他们群起而攻之,将我等赶出城外。如此一来,反倒给了对手提前搜刮百姓的机会,得不偿失。”

朔风卷着营帐簌簌作响,几名亲卫面面相觑,伸手抓耳挠腮,神色间满是犹疑。

张旸负手立于帐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鼻尖,目光透过晃动的帐帘,投向营外影影绰绰的阳信城。

少顷,他手腕轻抬,向亲卫们招了招手。

亲卫们见状,迅速围拢过来,将张旸护在中央。

张旸微微前倾身子,压低嗓音吩咐道:

“明日出营,就对外声张,说我是来监察阳信城政务的。你们在城中行走时,可佯装随意,向百姓打听阳信城诸事。待寻得时机,避开他人耳目,去街巷中寻那些孩童。用糖果点心逗引,套问他们可晓得出城的隐秘路径。”

亲卫们听了这话,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拱手应道:

“谨遵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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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平旦,营中薄雾未散,张旸便从榻上起身,简单洗漱后,大步迈向马厩。

翻身上马,径直奔营门而去。

门口守卒见状,横戟阻拦:

“营门未得将令,不可擅开!”

张旸冷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同时他飞起一脚,正中一名守卒胸口,那人惨叫着倒飞出去。

其余守卒见状,面面相觑,竟无人再敢上前。

张旸一勒缰绳,骏马长嘶,风驰电掣般出了军营。

亲卫们紧随其后,路过守卒时,眼中满是鄙夷。

守卒们不敢耽搁,急忙前往禀报第八方渠帅。

渠帅正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听闻此事,神色平静,待吃完最后一口,才擦了擦手,慵懒地说道:

“下去吧,不必理会。”

守卒们领命,纷纷跪地叩首,而后退下。

与此同时,张旸已骑马行至阳信城街道。

城中熙熙攘攘,百姓往来如织。

亲卫从布店购得一块黄布,又到书摊前,请书生挥笔写下“张”字。

墨迹未干,亲卫便将黄布绑在竹竿之上,扛起大旗,边跑边喊:

“黄天使者,张将军到此,监察阳信城,有冤申冤……”

百姓们听到喊声,纷纷避到街道两侧,交头接耳。

“这是哪来的煞星?他在南皮待得好好的,怎么跑回阳信来了?”

“莫不是朱大人犯了什么事,他来搜罗罪证的?”

“可不能让他得逞,朱大人要是走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听说南皮百姓都快死绝了。”

张旸端坐马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听在耳中,心中暗自思忖:

果不出我所料,这些百姓只图眼前安稳,比起我这个在阳信城招兵买马、手段狠辣的将军,他们自然更拥戴常年在此,给他们带来些许好处的第八方渠帅。

但他并未动怒,在这乱世之中,人皆为己,倒也无可厚非。

行至中街,突然,一群人手执木棍,从巷口蜂拥而出,朝着张旸冲来,喊杀声震天。

亲卫们立刻拔刀相向,准备阻拦。

张旸抬手示意:

“这是个良机,待会趁乱,你们便分散开来,我骑马回营。”

亲卫们心领神会,向外散开,故意露出破绽。

贼人冲到近前,张旸佯装慌张,猛抽马臀,骏马吃痛,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跑出五百步左右,突然又有一群人骑马从街旁跃出,横冲直撞,试图将张旸往城门口驱赶。

张旸仗着昨日种种,已然料定第八方渠帅等人不敢让他死在阳信城,迎来其余黄巾军追查报复。

艺高人胆大,他直接不管不顾俯身,驱马直冲。

两马即将相撞之际,对面骑手果然先一步勒住缰绳,张旸趁机一脚踢在对方马腹上,马匹吃痛,发狂乱跳,将骑手甩落尘埃。

张旸哈哈大笑,继续策马狂奔。

然而,没跑多远,六位骑手横亘在侧街之中,拦住了去路。

六匹马昂首嘶鸣,气势汹汹,张旸的坐骑被吓得前蹄乱跳,不敢前行。

张旸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沿着正街对面的巷口冲了进去。

此后,他与追兵在城中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若不是胯下之马并非良驹,追兵根本难以跟上。

如此来回七八趟,半个时辰过后,张旸不再周旋,瞅准时机,突然折返,朝着军营飞驰而去。

追兵愣了一下,随即拼命追赶。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旸冲进了军营。

营门口的喧闹声,吸引了第八方正副渠帅的注意。

看着张旸又回来了,两人脸色阴沉如墨,心中暗自咒骂负责驱赶的将士无能。

张旸翻身下马,正好与第八方正副渠帅目光交汇。

他笑着向两人挥了挥手,而后站在营门前,纵声大笑。

第八方正副渠帅见状,气得握紧拳头,转身拂袖而去。

张旸在营门前伫立良久,直到亲卫们背着包袱,身着平民麻布衣陆续赶回。

守卒欲上前阻拦,张旸却一把将亲卫拉进营中。

回到营帐,亲卫们先是呈上一份简略的地图,随后纷纷换回甲胄。

张旸展开地图,问道:

“这是阳信城的街道图?”

亲卫们齐声应道:

“正是。图上画圈标记之处,是一座荒废的庙宇,庙中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洞,听孩童所言,是拍花子为便于逃跑所挖。”

张旸闻言,笑道:

“看来我等运气颇佳。只是不知这地洞通向何处?”

一位亲卫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地洞朝南延伸,应是通往青州,这与拍花子的传闻相符。”

张旸微微点头:

“言之有理。今夜我们便趁夜色从地洞前往青州,再绕行回重合,集结人马杀回来。”

亲卫们面露疑惑:

“如此绕道,路途遥远,何不沿海前往高城?”

张旸摇头道:

“不可。阳信已然反叛,他们盼我等离去,必定在靠近其他城池的路上设下伏兵。况且高城局势不明,若与阳信一般,那可就糟糕了。还是从青州绕行至重合更为稳妥。”

此言既出,亲卫诸人相视无言,一时竟无反驳之辞,只得纷纷颔首称是,各自寻地歇息,静待夜幕降临。

少顷,沉闷的鼓声从营帐外悠悠传来,催促着将士们前去用饭。

几位亲卫听闻鼓声,互视一眼,迅速起身,拿起盛饭器具,大步朝着营外伙房走去。

然而,没过多久,这几位亲卫便神色慌张,脚步踉跄地跑了回来。

瞧他们衣衫凌乱,手中的器具也是空空如也,显然是一粒米都未能打到。

张旸见状,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看似轻松的笑意,朗声道:

“瞧见了么?姓朱的那帮人慌了手脚。再遣几人前去打饭,务必要让他们知晓,请神容易送神难,咱们既已撕破脸皮,岂是轻易能打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