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薛仁陪着二叔,送村老们出门离去。
村老乃村子里德高望重之人。
因后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传说中这一天,是地官开鬼门的日子。
地府里未投胎的亲人们,会在这天被放出来,回到家中探望。
但生人可不想被死人缠上。
即便那是他们的祖辈亲人。
所以就需要在中元节,大摆三牲、瓜果和糕点,点上香烛,折好元宝与纸衣。
让祖先亲人们回来饱餐一顿,穿上新衣,带上财帛,放宽心回地府。
不要来纠缠后辈。
而村老此来,便是为了后日祭拜祖先,以及祭拜山神之事。
又因阿公回不来,这担子自然交给薛仁,由他来主持。
而之所以祭祖时要一起拜山。
那是因为敬寿村祖祖辈辈,死后都埋于不老山上,托不老山庇佑。
受恩当报,这是规矩。
也是村民给后代积攒的福泽。
送走村老。
叔叮嘱薛仁两句,就回屋歇下了。
在村子里,天黑便要上床歇息,没特别的事,谁家也不愿浪费灯油。
薛仁没睡,反而点上灯。
他今夜还有事要做。
薛家不大。
北屋里间住着叔婶,外间是吃饭活动的地方。
薛贵住在东屋,最是杂乱。
西屋则给阿公留着,但因为阿公不住家,平日里都是薛仁在住。
如今刘风来了,按理说应该与薛仁住一起。
但薛仁说了,今晚可能要招鬼来,刘风连忙又搬进了东屋。
好在两个婢女不仅貌美,手脚也勤快,三两下就给东屋收拾干净,还铺上了柔软的毛毯。
至于薛贵,被叔赶到了北屋外间,铺地上睡觉。
其余家生子倒也不挑,挤在厨屋里勉强对付。
反正也就挤这几日的功夫。
白天时,刘风已经派人买下了薛家的邻家,只等他们搬去别地,就可以住进去了。
【老弟,招鬼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别误会,不是哥哥怕,是哥哥的女人怕!】
【静声,已经开始了。】
【卧槽!溜了溜了......】
薛仁眼瞅着刘风那边熄了灯,从衣兜里掏出一对浑浊的青白眼珠来。
“马婆婆,我闻到你的味了,出来吧。”
眼珠静静躺在手心,没有丝毫动静。
“你不出来,我便唤小莲现身了,你们应当还有许多话要唠。”
“天煞的臭小子,莫以为老身怕了你!”
随着声音落下,那对眼珠幽幽飘起,镶在半空。
进而浮现出马婆子虚幻的身体。
看来只是一缕残魂。
话虽这样说,但面对凶煞的小莲,能逃出一缕残魂也颇为不易。
薛仁笑着赞叹:“好本事。”
马婆子被薛仁叫破,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如何发现老身的?”
“我打小鼻子灵,耳朵也好使。”
薛仁不想与马婆子废话,随口应付一句。
当然,这也是实话。
“马婆婆,我婶子一直未醒,是你搞的鬼吧?”
“呵呵,是老身又如何?”
“治好婶子。”
马婆子满脸看傻子的表情:“小娃年岁不大,想得倒够美......”
她话未说完,就见薛仁掏出鸳鸯绣花鞋,鞋面上浮现出小莲的面容。
正怨毒地盯着她。
“我说!你快把鞋收起来!”
薛仁不听,将绣花鞋摆在床头:“治好婶子。”
马婆子沉思良久,无奈下吐露实情:“这魂的确是老身勾的,但拖了两日,我也叫不回来......”
“那你便没用了。”
“别别别,我虽然办不到,但是山君可以!山君一定可以!”
“山君?”
“山君就是不老山的山神!”
马婆子唯恐薛仁将她交给小莲,利落解释道:“你只需等后日拜山时,拿上你婶子常穿的衣物,请山君帮忙叫回便成!”
“山君会帮我?”
“一般人山君未必理会,但你既然接了薛老棍的担子,山君看在送葬人守山的份上,一定会同意的!”
薛仁思忖片刻,想不出马婆子有骗他的理由。
而且马婆子这一缕残魂,瞧上去也不怎么聪明。
“好,我暂且信你。”
马婆子大喜道:“是个爽利的!既然我俩扯平了,你等会将我的双眼放在窗台,再摆上三只烤鸡和一坛酒,点燃三柱香,别的不用你管!”
“有什么说道吗?”
马婆子本不想说,但瞧薛仁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总有些犯怵。
“我虽只剩一缕残魂,魂归地府都办不到。”
“但黄先生那日离去时不忍心,悄悄给我说过,只要能逃得一缕魂魄,就能接引我到他座下修行,日后未尝没有机会投胎转世。”
黄先生?
薛仁回想起昨日那个上马婆子身后全程讨饶,最后滚走的“鼠鼠”。
倒是个重情义的。
可惜付错了人。
【阿兄,劳烦你派人送三只烤鸡、一坛酒来我屋子。】
【老、老弟,鬼走了吗?】
【还没,但阿兄莫担心,我能应付得来。】
【行,那你多多注意安全!】
须臾后。
家仆们将东西送进屋,浑然没有害怕的样子。
看来刘风没有告诉他们实情。
倒是省了些麻烦。
薛仁未等马婆子安排,根据回忆里马婆子在胸前画的血摆案。
将一应物件按规矩摆好。
点上香。
油灯灼灼,青烟渺渺,映着马婆子那张犹疑不定的脸。
“需要说什么吗?”
“你只需说:弟子恭请黄家先生,烤鸡美酒一应俱全。”
薛仁盯向马婆子,闭口不言。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弟子更不能乱当。
“呵,老身可不是给你下套,黄先生讲道理、重情份、要求少,这种仙家,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你这小娃,好生不知趣。”
所谓仙家,不过是些成了精的活物,阿公管它们叫精怪。
薛仁有师父,也有师祖,不想再认个畜缧祖宗。
他担心阿公会不高兴。
马婆子见薛仁不动心,无奈下自己念叨起来。
不消片刻。
就听窗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好似有只爪子在上面挠。
薛仁不懂害怕,直接将窗子打开。
霎时间,一股黄烟卷进屋内。
在窗台上化作一位衣着怪异,体态肥硕,嘴上叼着狗尾巴草的......黄鼠狼。
它鼠眼还未扫一圈,就被窗台上的烤鸡美酒扯住目光。
忙薅下一根大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倒酒倒酒!”
“本仙真是瞎了眼,收你马婆子当座下弟子,三只烤鸡不够诚心!来十只!都刷辣酱!”
马婆子死都死了,哪还能倒酒。
薛仁揣着绣花鞋走上前,给黄先生斟满酒盅。
“小娃娃不错,看上去有些眼熟啊......嘶!好酒!”
黄先生咂摸咂摸嘴,忽然想到什么,盯着薛仁猛看。
“你...你你你!你是昨日里那个胆子奇大的小娃娃!”
“你怎可能没死?”
“等等!那双绣花鞋上的气息......”
它眼瞅着绣花鞋开始渗血,登时就扔下鸡腿哭嚎大叫:
“操你姥姥的马婆子,你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
“逮着鼠鼠一个鼠往死里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