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利刃出鞘

见陈枫面不改色,杨金水竖起大拇指,旋即挥手让人置办书案和文房四宝。

没过多久,小太监们小心翼翼搬来几座长信宫灯摆放整齐,待蜂蜡灯油滋滋燃起,火光热力穿透丝绸帷幔,置于石室四角的半身铜鉴瞬间映出光斑,光线折射出来,空间顿时明亮。

叨扰了一阵,小太监们才拿出一摞摞纸张,陆续堆放在书案上。

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陈枫随手翻看几页,有的只寥寥数语,也有的写得密密麻麻。

说的不外乎是些风土人情,或许吹嘘自己眼光独到跟对了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如把爷这蒙眼布摘下,让爷看看姑娘的倾世容颜。

然而两位红牌哪是什么寻常角色?

她们时而一哭二闹三上吊,时而又挥起粉拳“怒”捶爷们胸口,扭扭捏捏连说什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反反复复质疑二人说话不真…

还说:“要是爷爷不说实话,万一老天爷降下罪来,小叔公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哟!”

而且两位红牌配合得相当默契。

这个话题刚落,另一位马上唱起嘲讽。

哭诉自己真是个苦命的女儿呀!

有道是:“百转千回来时路,乌江一刎孟婆桥,然后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匆匆一转恍然流过一千七百四十四年,老娘等啊等,竟然再也遇不上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英雄。”

试问…

哪个男人咽得下这口气?

当然,他二人也不蠢…

他们当然不蠢,深知眼前的诱惑是有价值的,姑娘越是卖力,就越能证明这一点。

为了价值最大化,他们只有强忍着,抗争着,不断抗争着……

因为只有守得住的秘密,才叫“秘密”。

秘密只有在它还是秘密的时候才值钱。

守不住的秘密,只能叫“街知巷闻”。

街知巷闻是不值钱的。

所以,为了值钱的东西能继续值钱,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再怎么忍不住也得忍。

然而随着时间不断推移…

他们的心智不断动摇,很快前言不搭后语,逐渐破绽百出,而且每每说到痛处,无不是涨红了脸,却要强撑着面子,死鸭子嘴硬。

说得急了,还赌咒发誓,说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小叔公哪天被那天打雷劈了去!

看着这一段,即便受过严格的训练,陈枫依旧很不厚道地笑了,同时心中不住感叹:

也不知道哪个太监文笔这么好,要不是错生了年代,这不妥妥的起点大文豪?

杨金水被笑声吸引,奇道:“大人,可是瞧见了什么趣事?”

陈枫连连摆手,突然想起王家叔侄被杨金水安排在了别处,问道:“那王举人……”

“大人且放宽心!”

杨金水当即抢白道:“沈老板已来信说明,我们确实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大副,咱家派人将他带到阅江楼船坞建工,大人明日再听回报即可。”

陈枫点了点头,又问:“那其他船员呢?还有海图信标,四六分仪,罗盘司南,箭矢炮弹……”

杨金水眉头紧蹙,越听越惊,末了赶紧起身,对着陈枫正作一揖,恭声道:

“没想到大人年纪轻轻,竟然深通航海之术,海图信标这些都有,罗盘司南自当备齐,箭矢炮弹倒有些为难,至于四六分仪,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杨某从未听说过,此为何物?”

陈枫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想起哥伦布的坟头草好像还不是很高,六分仪更是无从谈起。

当然这个问题不大,双屿港本来也不远,但另一个问题更为致命:“没有舰炮!”

这意味着一旦被海盗盯上,他们将肆无忌惮靠上来跳帮。

船桥决斗,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有舰炮就可以震慑一些宵小。

这时陈枫回想起,原来自己要去海贼窝,船上却没家伙事,心中顿时凉飕飕的。

沉吟许久,客气道:“呵,呵呵,杨公公别那么一惊一乍,来来,我们喝茶。”

杨金水缓缓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等陈枫端起茶碗,才敢拿过自己的狮峰龙井。

“嘶!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才喝一口,陈枫便开始没话找话…

想了想,突然道:“啊对!杨公公上次在钟鼓楼不是说,吕公公称赞陆指挥使,还说陆指挥使年少有为,深得圣心吗?”

杨金水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

“大人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如今想来,确实是杨某思虑不周,胡言乱语了…”

“哎呀!您可别这么说,陆指挥使是否深得圣心,自有翰林去写实录,我们何须操心?”

陈枫客套一句,又道:“至于眼下,您看小弟新领指挥使委派南来金陵,杨公公您总该把您掌握的次京的人事布局与我知会一声吧?”

陈枫这声“小弟”可把杨金水吓得不轻,赧道:“大人折煞下官,下官不过市舶司一小主事,何德何能与您称兄道弟?”

“公公不必妄自菲薄…”

陈枫一甩手,却满不在乎道:

“你那新兄弟陈洪你知道吗?在他跟你当上兄弟之前,他可先与我论了辈分。”

杨金水神色变幻许久,说道:“百户大人,有句话,杨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枫眉头一皱,仿佛看穿了杨金水,沉声道:“公公若是为挑拨离间,便不当讲。”

杨金水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被一眼洞穿,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直言道:

“大人,您可别怪杨某说话难听,就那陈洪的品行,不配与您称兄道弟。”

“哦?为何?倒是说说…”陈枫饶有兴致。

杨金水道:“陈洪此人,目无尊长,即便此刻认干爹作父,也是权宜之计,他朝一旦得势,落井下石构陷干爹者,必是此人!”

陈枫有些惊讶,想了想,疑惑道:“这恐怕,是黄公公的看法吧?”

杨金水瞠目,争辩道:“这是在下的看法,与黄公公没有半点干系。”

陈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杨公公,咱们不聊陈洪,还是说说你吧。”

“聊我?”

杨金水愣了愣,“大人想聊什么?”

陈枫开门见山道:“我们现在尚缺火炮,在京时,我曾拜见过成国公朱希忠,想和他借调半营火炮,结果却被成国公拒绝。”

“半营?”

杨金水瞠目结舌道:“您可知道半营火炮…”

“啊?哦哦!误会误会……”

陈枫一愣,连忙解释:“我所指的半营,实是九门火炮而已,两翼排炮各四,船头一门红夷。”

“红夷?”

杨金水更加震惊,难以置信道:“那玩意据说能取十里外之敌,只一门确实能震慑十里海域,但我大明何曾缴获过红夷的火炮?”

陈枫“哦”了长长一声。

回想起朱希忠当时,好像也是这般难以置信,直到这一刻得知,心中释然道:“原来神机营也没有,那还真不能怪他小气。”

“大人若想以炮舰出海,此事并不难办…”杨金水明白陈枫的顾虑,说道:

“东南一省和南直隶的地方军备,倒也能凑出些舰载型号,不过这些东西,需要有经验的将领指挥调度,否则一个不慎,便能毁掉一艘船。”

陈枫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逐颜开道:

“杨大哥乃是司礼监吕公公的亲儿子,难道连个小小将领都搞不定?”

杨金水愣了愣…

轻微颤抖着手将茶盏放下。

因为通倭跟擅自调兵遣将,两项罪名分开其实为什么,但加在一起却是能株十族。

见他犹豫不决,陈枫起身作了一揖,恭声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万寿帝君!”

杨金水沉默许久…

突然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陈枫嘴角上扬:“杨公公是不是想说,关于拜访严阁老这件事?”

“不错,织造局的生意能拿在沈老板手里,终究是宫里占了严府天大的便宜……”

杨金水说道:“还是那句话,若大人肯为司礼监涉险,入严府安抚那对父子,届时莫说是兄弟,便是赴汤蹈火,我杨金水绝无半点迟疑。”

陈枫哈哈大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万寿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