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李承乾!

李治连忙将手中断刃别在身后,躬身上前。

“太子殿下夤夜造访,小弟不敢不从!”

李承乾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从容起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李治身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难得有此机会,孤在府外等你。”

李治望着李承乾那在夜色中一高一低的身影,目光微闪,对着暗处悄然点了点头,而后紧紧跟上李承乾的脚步。

这夜的摘星楼,与往日并无二致。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宾客们如潮水般络绎不绝地进出。

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二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最终来到了顶层的一间雅室。

落座窗边,李承乾望着下方形形色色、往来穿梭的人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治见状,无声地为其斟好茶水,静静陪坐。

他不知李承乾为何深夜带自己来到这里,但既然对方不先开口,自己也不必追问。

许久过后,李承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似带着无尽的惆怅:

“雉奴可知,为兄自出生起,就从来没有来过此等地方。孤根本不知道市井之中竟有如此热闹之所。

每当东宫属官们议论此处,我刚欲开口询问,想要前来看看。

那东宫的老师们便说孤是太子,应以家国天下为重,如此之地,非一国储君应来之所。”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泛起些许悲凉,“父皇曾说,我的名字是“承继乾坤”。可我记得,这名字不过是因为我生在承乾殿,而他彼时不过是个秦王,连东宫的门槛都未曾跨过。”

猛地将眼前酒杯一饮而尽,“可后来呢?他成了皇帝,孤便成了太子。八岁的太子,像一尊被摆上神坛的泥偶,日日被供奉在经史子集和朝臣的目光里。”

他双眼渐渐泛红,一杯接着一杯,不断饮下,“他们都说孤聪慧!”他猛地站起身,袖袍一挥,“说孤十二岁监国,十四岁代父理政,那些奏折上的朱批,字字工整如刀刻!”

“可谁又知道,孤握笔的手在颤抖?”

李治原本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眉眼低垂,“兄长,你喝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李承乾一把推开李治,笑道:“孔颖达教孤《春秋》,陆德明讲《礼记》,魏征直言谏孤“奢靡”,连张玄素都敢当众斥孤“不肖”……

雉奴啊!你可能不懂!

咱们的父皇赐孤天下最好的老师,却从未问过孤是否愿意做一块被雕琢的玉。

他们的教诲是鞭子,抽得孤皮开肉绽,而父皇的目光是另一道鞭子,悬在头顶,永不停歇!”

说罢,他呆呆地坐回原位,动作有些迟缓,似失去了力气。而后猛地抓起一旁的酒坛,大口灌下,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打湿了衣襟。

“他们就会与孤讲这些,可他们从来不会考虑孤的感受,从来不会考虑...孤...的感受!”李承乾几乎是吼出来,双眼紧紧盯着李治。

“可孤也是人,孤也有七情六欲。孤不是一块石头,不是棋子!”

李承乾话音愈发癫狂!

片刻,他声音渐渐低沉,眼中也泛起一丝泪光:

“母亲尚在时,孤尚有一丝喘息。

每当孤被训斥后,她总会轻轻揉着孤跪肿的膝盖,说:“乾儿,你是嫡长子,注定要扛起江山。”

她的掌心是暖的,可这句话却冷得像冰。”突然,他眼神一冷,双手紧扣桌案:“孤多想告诉她,孤不想要江山,孤只想骑马射箭,像突厥人一样在草原上呼啸来去……”

渐渐,他的声音变的低沉:“可孤不敢。孤是太子,连一句“不愿”都是罪孽……”

看着酒坛一个接着一个见底,李治本欲拦下,只见李承乾一把将李治按住:

“雉奴,你那时还小,可能不知。

贞观十年,母亲的病榻前,孤跪着求父亲大赦天下为她祈福。

她却摇头:“生死有命,莫要因我乱了国法。””

李承乾眼中泪水终是忍不住,潸然落下,“那一刻,孤恨透了她的贤德。她至死都在做“长孙皇后”,而不是孤的母亲。

她的棺椁入土时,孤曾抱着称心的手臂哭到昏厥,他是唯一一个会为孤唱突厥歌谣的人。

可父皇连这点慰藉都要夺走...”

李承乾一把拭去眼角泪水,随即冷冷说道:“称心的头颅滚落在孤的脚边时,孤终于明白:东宫的每一块砖,都是白骨砌成的……”

李治看着眼前的李承乾,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回到脑海,想着后世众多‘史学家’评价李承乾的话语,他一时间想上去安慰的手,愣在了空中。

若不是自己来到了大唐,此时的李承乾恐怕已经走上了流放的道路了吧。

李承乾并不知道李治此刻心中所想,他轻轻握了握李治那悬停空中的手掌,笑着道:

“孤的足疾一日重过一日。太医说静养些许便可恢复,可孤知道,这是诅咒!”

他猛地一把将桌上酒坛摔碎在地,“这是父皇弑兄逼父的诅咒!报应在了我身上!”

李治双手猛地一紧,余光瞥见门口薛仁贵的身影,这才稍加安心。

“每走一步,钻心的疼都在提醒孤:这副身子,连站立都勉强,如何撑得起龙袍?”

随后,他冷笑一声,“而青雀呢?他肥胖的身躯被父亲特许乘轿撵入宫。

他的《括地志》被赞为“度越前载”。

他的仪仗竟与东宫比肩!

父皇摸着他的头笑,仿佛忘了孤也曾写出令他骄傲的治国策...

朝臣们窃窃私语:“魏王类太宗。”……”

李承乾说罢,拎起仅剩的酒坛一饮而尽,恶狠狠道:“那孤算什么?一个瘸子,一个连母亲临终都护不住的废物?”

此刻的他眼神中满是无助与绝望,缓缓走到李治身前,轻抚其额头,“雉奴啊!当时,青雀的眼神就像毒蛇。

他跪在父亲脚边奉茶时,总有意无意瞥向孤,嘴角挂着讥诮。

他府中的谋士四处散播谶语:“嫡次子当承大统。””

说着,他猛地抓住李治双肩,“这些,父皇听不见吗?不,他只是装作听不见。玄武门的血还没干,他便亲手为另一个儿子铺好了弑兄的路。”

呆呆地看着李治半晌,忽然轻笑一声,“不过还好,雉奴,你出现了。”他缓缓落座,大笑道:“你将李泰逼入了深渊,将他狠狠地踩于了脚下。孤看着这些,心中高兴的很啊!”

话音落下,李承乾放声狂笑。

也幸好,李治在最初听李承乾话语不多时,便关上了窗户,不然,此时恐怕弹劾他的奏折已然开始书写起来了。

就在这时,李承乾眼中忽然泛起一丝精光,紧紧盯着李治,“雉奴,你明白吗?你就是父皇扶起来的下一个青雀!

接下来的朝堂之上,他需要的便是看着你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李治此刻低着头,桌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又何尝不知这些,只不过,如今的他有选择的权利吗?

李承乾不顾李治的神色变幻,微微一笑,叹声道:

“这宫墙啊,方方正正,金砖红瓦,却像一口金丝棺材,囚了我半生。”

说着,他放下酒杯,忽然话题一转,“雉奴啊!你可知,这摘星楼,因何能在大唐屹立不倒,群臣夜宿于此也无人敢奏?”

李治摇了摇头!

“当今天下,试问,有谁敢开这么一家买卖呢...”

李治顿时愣住,双眼震惊的看向李承乾,“难道说,这是...”

“没错!如今,天策府,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