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机械地捡起白宗林的头颅，像对待待宰猪头般掰开下颌检查牙齿。
这个屠夫验货的动作，让不远处的庆窈看得浑身战栗。
白宗林现在已经死了，许堂医也死了。
整个成安县目前唯一，且最大的威胁，就只剩下周程了。
仅靠她自己，能阻止周程吗？
庆窈瘫坐在地上，神色中满是无奈。
这很显然是不可能的。
连白宗林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一个九等道职者，又如何对付得了他？
心中如此想着，她的目光微微向上看了看。
看向了那鬼母。
而鬼母此时也正在地面。
她在看周程。
猛然间，庆窈的眼神中又露出些微希望。
‘对了，鬼母，还有鬼母！’
鬼母被白宗林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吃掉那些凶物。
那她能不能借助鬼母，限制周程？
又或者杀死他。
可现在的问题是，鬼母第一时间睁眼，看的是周程。
也就是说，她已经认了周程为主。
她又怎么可能利用得了对方？
于是这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再次从庆窈的眼睛当中淡去。
而鬼母，则死死的盯着周程。
那双蛟眉蟒目，开始逐渐散发出一丝饥饿的意味。
但随着这股眼神愈发浓烈，她的脸上又浮现一丝挣扎。
“不.....不能...周....郎....，好饿....”
呢喃的痛苦声在别院当中荡开，让下面的周程听了个清楚。
而周程也缓缓抬起了头，丢下了手中的脑袋。
“她好吃，快！吃了她！吃了她！”
“吃了她，吃了她！”
“看啊，多好看，一身大红嫁衣，玉肤娇润，她凭什么！毁了她！”
周程身上的嘴巴，又一次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
而周程的眼睛中，也同样散发出怨恨的意味，嘴巴更是逐渐裂开，似是想要吃了鬼母。
而鬼母依旧还在挣扎。
就在她逐渐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上突然凝现红绳。
眼框内也逐渐流出像是铜钱一样的液体。
那些液体在红绳上凝结，慢慢的化为了两枚铜钱！
那两枚铜钱，就像是锁一样，牢牢将她对周程的饥饿给锁住了。
也正因为，饥饿的被锁住，晴天那仅存的一丝人性，占据了上风！
“周....程.....？”
晴天眼角滑过一滴鲜红的泪水。
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丢失了很多记忆。
记忆虽然丢失了很多。
可她却知道，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十分的重要。
感受着那种失去某种记忆的痛苦，晴天的身体，也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身体就好像化为了三方的争斗场一样。
鬼母的怨气中的那些痛苦，让她每一个毛孔，都犹如被针扎。
眼睛上的铜钱，又在不断灼烧她的视觉神经，扭曲她的视线，迫使她将周围的场地看作高堂，使得她想要去拜堂成亲。
而晴天自己的意识，则是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想要看清一切真实的场景。
“好疼...好疼....”
晴天口中一句句的呢喃着。
但下面的周程却露出了享受的笑容。
好似在享受对方的痛苦一样。
而就在这时，周程动了。
地面猛地发出震颤，周程身形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个被踩踏破碎的凹坑。
等他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晴天的面前。
随着他的出现，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烈恨意和怨气，瞬间席卷了半空。
一头凶恶至极的牛，显化。
是周程的剔骨手艺！
不远处的庆窈望着这一幕，瞳孔皱缩。
庆窈知道如果周程这一招，直接命中了鬼母。
纵然对方是鬼母，恐怕也依旧不会好受。
毕竟此时的周程，那可是几乎被翻涌的怨气和怒恨给吞没了。
同样，他的事技，也同样会带有相应的东西。
因而，若真要被打中了.....那下场....
庆窈心中焦急。
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因为鬼母现在的状态，似乎是有保留一丝人性。
纵然已经认主，但她依旧有理智存在。
而这一理智，可是能否解决周程的关键！
若周程直接杀了鬼母，或断绝了鬼母的理智，那一切真的可就完了！
可仅凭她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周程。
短短一秒的时间，庆窈的思绪就转了十八圈。
最终她牙狠狠一咬，迅速捡起一旁的阴阳链！
然后便直接凌空跃起，甩出了阴阳链！
“晴天！快躲开！”
甩出的一瞬间，庆窈口中还大喊出了鬼母的名字。
试图让她更加清醒一些。
鬼母也似乎真的被一名字的呼唤给唤醒了几分一般，怔愣了一下。
但她却并未躲开，而是怔愣的望向了周程。
看着那凶牛与周程几乎重叠。
庆窈见此，心中都快急的上火了。
但却也顾不得旁的，阴阳链已然缠住了周程的脚踝，然后她就狠狠朝后一拉，想要拉断对方的动作。
但周程的力量何其大？
她这一拉，仅仅只是让周程的动作，有所偏移，根本没有进行有效的阻击。
反而她的胳膊上，也在此时传来了剧烈的撕裂痛感！
一瞬间，她的手腕和胳膊，便发出嘎嘣的脆响，骨头直接折断，并刺破了皮肤！
而她的身体，则因为周程那巨大的力道，瞬间被甩飞了出去。
至于周程，他看都没有看庆窈一眼。
手中的杀猪刀，好似牛角一般，猛烈的刺向了晴天！
噗呲！
刀入血肉的声音闷响而出。
但幸运的是，周程这一击终究是受到了庆窈的些微影响，并没有刺中晴天的要害，而是撞在了肩胛骨上。
饶是如此，周程的动作却没有因为失误而停下。
他的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恨和痛苦。
必须以屠宰来抒发。
只见周程手腕微微一抖，然后向上一挑。
那凶牛虚影，也发出一声嘶鸣，猛地扬起了头颅。
下一刻，晴天的肩胛骨被绞断，并被挑了出来！
血浆像是雨一般的泼洒而出，豁大的口子，便出现在了晴天的身上。
一击结束，周程下一攻击又接踵而至。
宽大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对方纤细的脖颈，并将对方朝地面摁压而去。
咚的一声！
晴天的身子，直接被周程砸一路摁压，砸入了地面，掀起了阵阵起浪和尘烟。
就连晴天身上的一些墨黑色的鳞片，都被震碎了不少。
待烟尘散去之时，周程那缠满了火焰的杀猪刀，已经举在了半空中，另一只手，则依旧是掐在晴天的脖子上。
眼见那杀猪刀就要落在晴天的皮肤上，并给她来一出剥皮拆骨的下场。
突然，晴天眼睛上的铜钱又重新化为液体，融入了眼眶内。
而这次，显现的不是蟒瞳。
而是一双殷红的人眼。
那双泛红的眼睛含着泪，无比难过的注视着周程。
轻声说道：“你说过，会娶我的”
周程本要落下的杀猪刀，微微一顿。
但他眼神却并未出现任何清明，依旧满是愤恨。
“谁....你，是谁...你是谁...不....不对....都死了......都死了啊....张豹....袁魁刚...晴天.....都死了啊！”
周程的声音裹挟巨大的愤怒，亦有浓烈的痛苦。
而也因为这份痛苦，让他浑身开始不断颤抖。
掐着对方的手，更是抱起青筋，似要掐断对方的脖子！
随着他这一用力，他的怀中也抖落了一个小荷包。
小荷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止在绣着花的那一面。
那，是荼蘼花。
一年春事到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
在荷包掉落的时候，周程不在是动作停滞，而是整个神色都僵硬了一下。
恍惚间，他彷佛感觉耳边响起了一句话：“.....可我不喜欢旁人...”
而他身上的人皮，似乎发现了周程的意识的异动！
于是，它居然开始引导周程刀上的那些恨火。
火焰逐渐从刀刃上蔓延至周程的手臂，并顺着手臂和手掌，蔓延至了晴天的身上！
瞬间，那蕴含周程自身强烈情绪的火焰，就将晴天包裹。
这火焰不是实质性的那种火焰，而是浓烈的情绪。
因而，仅仅便是片刻的时间，晴天就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
可她却并未叫喊出来，而是依旧满眼泪光的望着他。
“你还在等什么！牲畜就在你眼前！为什么不杀它！！杀了它！”
“杀了它！吃了它的肉！快！”
周程身上的人嘴不断叫嚣。
而周程的眼中，也充满了痛苦。
在他的眼中，他此时摁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鬼母。
也不是什么晴天。
而是一头满嘴獠牙，目漏凶光，浑身沾满鲜血的猪。
且这头猪，还在不断朝着他叫嚣，试图啃咬他。
可周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头猪，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吵死了！吵死了！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愤恨间，周程松开晴天的脖颈，然后狠狠抓在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他骨节握成爪状，然后猛的一撕！
嘶啦！
大片带着嘴巴的灰白皮肤，便被他血淋淋的连着不肉丝，从身上给撕扯了下来。
那场面，好不血腥。
但没多久，怨气就又一次缠绕而出，几乎将周程整个人给吞没。
没多久，那些人皮又恢复了原状。
“废物！废物！你就是个废物！杀猪你都杀不好，连头猪你都杀不了！”
“只会狂叫的废物，还做什么杀猪匠，不如刨了自己的身体，抹了脖子”
那些嘴巴重新出现后，就又开始了嘶叫。
同时，还有不少怨气，正在疯狂侵蚀周程。
他的肉身，也似乎在朝着更深处转化。
晴天被周程压在身下，见着这一幕幕道：“很疼吧？”
她缓缓伸出手，抚在周程的脸侧。
眼中漏出浓浓的不舍和心疼。
而晴天的手在触碰到周程时，那些缠绕着的怨气，居然正在不断朝着她的身上传递！
她在吞噬这些怨气！
“你总说，会护着我，你也总说，我娇气，你还说要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你还说.....我们要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你还说，要我给你生大胖小子，多羞人啊”
晴天笑靥如花，偶而还露出羞涩的神情，但脸廓却时不时有泪水划过。
而她的瞳孔，则在随着怨气的吞噬，逐渐化为竖瞳。
“你说，我好看吗？”
晴天歪了歪头，明明此刻的她，承受着无尽的怨气，和那‘炽热’恨。
可她却还是笑着。
周程在随着怨气的玻璃，似乎逐渐开始感觉平息了下来。
但他依旧未恢复神采，只是不知为何，他本能的说了一句：“好....看”
明明这两个字，只是十分平淡的夸奖。
相较于一些文人墨客来说，这个夸奖，根本都算不得夸奖。
可晴天就是受用。
她就是爱听，就是喜欢。
“我就知道，你最会说好听的”
晴天最后露出一个笑，然后双眼，彻底化为了蟒目，脸上的笑也逐渐彻底淡去。
只留下脸颊上残留的泪痕，诉说着之前的事情。
但她放在周程脸上的手，却没有放下。
吸食怨气的速度，更为减弱半分，甚至还在不断加快！
而随着怨气不断的消失，周程身体上的那些人嘴，也宛若失去了活力一般。
开始失去了生息。
没过多久，周程整个人彻底像是成为了死人一般，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而晴天也彻底化为了鬼母。
她原本受的伤，也全部恢复。
一身如鲜血般艳丽的嫁衣裙摆，随着阵阵阴风飘荡。
她缓缓从地上起身，周身的怨气开始不断汇聚。
“郎君，吉时已到.....大婚大葬，要产子，我们该成婚了”
幽声阵阵，她缓缓抬起了覆盖着墨黑鳞片的手。
令人感到阴冷无比的怨气，开始汇聚。
整个别院也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先是别院内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的囍字贴。
无数红布，也挂满了院子。
而鬼母晴天，则转身朝着其中一间主卧走去。
等她进入房屋之后，屋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
但别院的变化还在继续。
一道道诡异的人影凝聚而出。
它们有的拿着牌匾，有的吹着唢呐，有的敲着人骨鼓和锣、镲，有的则抬着像是棺材一样的聘礼盒子。
还有的，则拿着无数红纸，像是撒纸钱一般的到处撒着。
它们虽每个都干着不同的活，分工明确，但却统一的都露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且还都是穿着大红色的仪仗迎亲服装。
咚！咚！咚！
随着唢呐和人骨的敲响声越来越大，周程身体上的衣服，也像是跟随韵律被染红一般。
没多久，竟变成了一个新郎的模样。
“吉时已到~迎亲，游街咯~！”
一个拿着牌匾的‘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叫喊了一声。
周程在这一声叫喊下，站起了身。
待庆窈带着折断的手，跌跌撞撞的回来时，便见着了这一幕。
她愣愣的望着这一切。
看着周程双眼灰白，浑身着着一身新郎官的红衣，且还没有半分活人气息，已然是死人尸体的模样。
而他，就那么站在迎亲的队伍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