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秘方金贵

温知虞正提笔写奏疏，闻言抬头轻笑：“灾区百姓若知道茜茜连嫁妆里的蜀锦都拆了做药囊。“话未说完，尹彤彤抱着青瓷罐跑来，鬓边珍珠步摇乱晃：“我娘把窖藏的五十斤岩盐都捐了！“

紫宸殿的鎏金匾额映着朝阳时，五名少女跪在丹墀下。永庆帝展开洒金奏疏，眼底泛起笑意：“传朕口谕，温氏等心系黎民，各赐缠枝牡丹金步摇一对。“

赏赐刚抬进桑府角门，长庆侯府的小厮便挤到募捐棚前。温知虞搁下清点一半的账本，听来人喘着气道：“老夫人头风发作，请三夫人回府侍疾。“

桑燕燕扯住她袖角，丹蔻指甲在绢帕上掐出月牙痕：“我府上魏大夫最擅妇人症候，让他随你去。“说着朝杏林堂方向努嘴，压低声音：“上回给陈侍郎夫人诊出喜脉的那位。“

青帷马车驶过朱雀街时，红缨撩开车帘一角：“魏大夫可知'行将就木'四字作何解？“正在整理脉枕的魏志霞手上一顿，忽然抚掌大笑：“姑娘主仆倒是心有灵犀。“

松鹤苑的鎏金铜炉腾起安神香，老夫人歪在缠枝莲纹引枕上，听得廊下脚步声，慌忙将半碗冰镇杨梅藏进被褥。落英打帘子时，温知虞藕荷色裙裾已扫过门槛：“儿媳请了桑府神医来给母亲请脉。“

吴氏绞着帕子强笑：“三弟妹孝心可嘉，只是。“话未说完，魏志霞已打开描金药箱，三十六枚银针在锦缎上排成北斗状。老夫人盯着寒光凛凛的针尖，腕子往袖中缩了缩：“老毛病了，歇两日便好。“

“母亲这话叫人心疼。“温知虞在拔步床前福了福，“魏大夫祖上出过三位太医令，最擅调理陈年旧疾。“说着亲手掀起锦被一角，“您方才说头疼心悸？“

徐大舅母正要阻拦，魏志霞已搭上老夫人右腕。满室寂静中，忽见他眉头紧锁，又示意换左手。老夫人腕间冷汗浸透佛珠，听得郎中沉吟：“畏寒盗汗？神思恍惚？“

“正是呢！“老夫人攥紧被角，“这两日总梦见老侯爷。“话音未落，魏志霞霍然起身，药箱铜扣“咔嗒“一声惊得众人俱颤。

“老夫人恕罪。“魏志霞朝温知虞深揖，“此乃元气涣散之兆，当以参汤吊命。若想吃什么。“他顿了顿，从药箱取出个青玉瓶，“这九转还魂丹或许能延三五日光景。“

“哐当“一声，藏杨梅的瓷碗滚落床底。老夫人掀被坐起，满头珠翠乱晃：“老身今早还能喝两碗碧粳粥！“徐大舅母慌忙去扶，却被枯瘦手指攥住腕子：“快。快请护国寺的法师来诵经！“

吴氏盯着地上洇开的水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前日母亲还说要给宝哥儿裁夏衣。“话到一半被老夫人厉声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落英，开库房取百年老参！“

温知虞垂首退至屏风后，听着里间翻箱倒柜的动静，唇角掠过一丝笑意。红缨适时递上话头：“小姐，募捐棚还等着对账。“

“母亲既无大碍，儿媳便先告退了。“温知虞朝拔步床方向行礼，“魏大夫说人参须配天山雪莲，儿媳这就差人去寻。“

马车驶出侯府角门时，魏志霞终于憋不住笑：“大小姐这招釜底抽薪，怕是要让老夫人半年不敢称病。“温知虞望着车外飘飞的募捐旗幡，轻抚袖口褶皱：“明日该往中州发第三批药材了。“

……

松鹤苑里飘着苦药味，缠枝香炉腾起的青烟被北风吹得七零八落。落英攥着帕子直打哆嗦——若是老夫人当真撒手人寰，侯爷怕是要将她收房作妾。想到陆瑾奚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小丫鬟扑通跪在青砖地上：“求魏神医救命！老夫人还没见着三房嫡孙呢！“

这话说得巧妙，连正在收拾银针的魏志霞都顿了顿。老神医将鹿皮针囊重重一合，铜扣撞出清脆声响：“老夫行医四十载，最烦人说'见最后一面'。“

“放肆！“老夫人突然中气十足地拍打床榻，震得锦被金线牡丹都起了褶子，“老身昨日还能吃三块桂花糕，哪里就轮到你们哭丧了？“说着又要去够案几上的蜜饯匣子，腕间三对绞丝金镯叮当作响。

徐大舅母搂紧怀里饿得直抽气的孙子，眼珠子在温知虞素锦裙裾上打转：“三夫人最是孝顺，定舍不得婆母受苦。“她偷瞄魏志霞玄色药箱上镶的夜明珠，喉头滚了滚：“听闻前朝嘉禄帝用魏家秘方延寿十年。“

“徐夫人慎言。“温知虞截住话头，葱白指尖抚过茶盏上缠枝莲纹，“皇上最忌巫蛊之术，魏家祖传的是正经岐黄之道。“她转向魏志霞时换了语气：“听闻神医祖父曾用'五禽引'为平阳大长公主调养，不知。“

魏志霞捻着山羊须沉吟片刻，突然指着窗外结冰的荷花池：“若要试秘法，需老夫人绕湖跑两圈，半刻钟内回来举十次石锁，再咽得下白面馍。“他从药箱取出个檀木匣子：“若能成，这里头有十剂延年方，若不成——“匣盖“咔嗒“合上，“就预备后事吧。“

满室死寂中，老夫人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来。落英慌忙去扶，却被甩了个踉跄：“取我的织金软底靴来！“老夫人边系腰带边瞪温知虞：“你且让开，别挡着我喘气！“

吴氏急得直扯帕子：“张嬷嬷快去！你日日扛米袋的力气呢？“那粗使婆子应声蹿到前头，裤脚还沾着灶灰。两人风风火火冲出门时，檐下挂着的红嘴绿鹦哥扑棱棱乱叫：“添寿！添寿！“

不过半盏茶功夫，整个侯府的下人都挤到回廊看稀奇。只见老夫人跑得钗环散乱，却死活不肯褪下那件孔雀纹妆花缎褙子。张嬷嬷边喘边喊：“第二圈了！老夫人抬脚！“

“起！“老夫人冲到石锁前，竟真将五十斤重的石墩子抡过头顶。围观小厮们数到第八下时，她突然脚底打滑，吴氏“哎哟“一声要去扶，却见老夫人就势坐在地上，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魏志霞盯着漏刻抚掌大笑：“好好好！老夫人这身子骨，再活二十年也不愁！“说着揭开檀木匣，十包药整整齐齐码在洒金笺上。吴氏伸头去看药方，脸顿时垮下来——光是三两重的野山参须就够侯府半月开销。

“母亲安心养病便是。“温知虞示意春桃接过药匣，珊瑚耳坠在烛火中晃出暖光，“前日庄子上送来五十斤血燕，正好配着入药。“

吴氏掐着账本子欲言又止。上月采买的银丝炭还欠着三百两，三房倒阔气得很。她眼珠一转，突然拿帕子捂脸：“三弟妹有所不知，如今公中。“

“大嫂操持中馈辛苦了。“温知虞轻抚腕间翡翠镯，“明日我让账房支两千两，算是三房孝敬母亲的。“说着瞥向缩在角落的徐家人：“只是这秘方金贵，若被不相干的人沾了药性。“

徐大舅母抱着孙子就往门外退：“我们这就回破庙！“话音未落，怀中小儿突然“哇“地吐出半块硬馍——原是方才趁乱偷吃的。

魏志霞背着药箱往月亮门走，忽听身后环佩叮当。温知虞亲自提着羊角灯追来，灯影里露出个精巧的紫檀匣：“听闻神医在寻前朝《千金翼方》残卷？“

老神医脚步微滞，夜风送来温知虞带笑的低语：“三爷在翰林院修书时，恰巧见过。“

松鹤苑的冰裂纹窗格漏进几缕斜阳，温知虞指尖划过青瓷盏沿，盏中参汤泛起细密涟漪：“徐家滞留京城已有半月，首辅的令书莫不是被舅母当柴烧了？“

徐大舅母绢帕绞出细密褶皱：“我们原打算。“话音未落，老夫人腕间的翡翠佛珠突然断裂，碧玉珠子蹦跳着滚向织金地毯。温知虞起身时鎏金护甲划过案几，发出刺耳刮擦声：“三日前城门吏来报，徐家商队往太原运了十二车细软——却把嫡系子孙留在京中，打的什么算盘？“

吴氏捧着的定窑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洇湿袖口缠枝纹。老夫人猛然转向雕花窗棂，鬓边点翠凤钗的流苏簌簌作响：“老大媳妇，送客。“

“母亲！“徐大舅母膝行两步，锦缎裙裾扫翻鎏金香炉。温知虞抬手拦住飞溅的香灰，素白绢帕按在唇边轻咳：“红缨，取我的对牌去京兆府，就说。“

“我们走！“徐大舅母倏地起身，翡翠耳坠在颈间划出青光，“姑奶奶好生将养，待来年开春。“话未说完已被婆子架着往外拖，镶珍珠的绣鞋在门槛上刮落颗东珠。

温知虞抚平百褶裙上的褶皱，朝拔步床方向盈盈下拜：“贵妃娘娘召儿媳进宫侍疾，母亲这碗参汤。“她瞥了眼案上渐凉的瓷盏，“怕是等不得儿媳伺候了。“

老夫人攥着半幅锦被的手指节发白，眼看着那抹藕荷色身影转过十二幅紫檀屏风。廊下传来红缨清亮的声音：“备轿，从西华门进宫。“

落英捧着空药碗进来时，正撞见吴氏将账册摔在花梨木案上。“母亲病着还要吃百年老参，库房哪还有。“话音戛然而止，吴氏盯着账册上朱笔圈出的赤字，忽然抓起青玉镇纸砸向博古架。

“夫人仔细手疼。“温知舒扶着门框进来，月白襦裙上银线绣的竹叶泛着冷光。她接过落英手中的药方，指尖在“天山雪莲“四字上顿了顿：“祖母的病症来得急，不如先从公中支取。“

吴氏猛地扯过她腕间翡翠镯：“公中？你当侯府是金山银山？“玉镯撞上青砖的脆响里，温知舒低头盯着满地碎玉，忽然想起那日白芷被拖走时，发间银簪也是这样碎成两截。

“母亲教训得是。“她蹲身去拾碎片，指腹被玉碴划出血珠，“只是祖母若有个好歹，父亲从北疆归来。“话未说完，吴氏已抓起对牌扔在她膝前：“滚去药铺！“

芳华苑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石阶上，温知舒盯着药方上淋漓的墨迹。新来的大丫鬟秋纹捧着鎏金手炉过来：“少夫人仔细着凉。“她突然抓住秋纹手腕：“前日你说在针线房见过白芷的荷包？“

秋纹手炉“咣当“落地，炭火溅上裙角：“奴婢。奴婢许是看错了。“

温知舒松开手轻笑，捡起块滚烫的银丝炭：“听说老夫人赏你的胭脂，是扬州新到的螺子黛调的？“炭火在青砖上画出焦黑痕迹，“明日去库房领雪莲时，顺道替我取盒胭脂可好？“

药铺掌柜拨着算盘抬头时，正见侯府马车下来个戴帷帽的少妇。温知舒将药方按在柜台，袖中滑出个鎏金香囊：“要最好的雪莲。“

“哎哟，这可是贡品。“掌柜话未说完，香囊里滚出颗龙眼大的南珠。他慌忙将锦盒推过来：“小娘子收好，这雪莲产自天山西麓，药性最烈。“

回府路上，温知舒掀开车帘。榆钱巷斑驳的墙垣闪过眼帘，她突然攥紧锦盒——那日白芷说陆重锦的玉佩，就掉在这巷口第三块青砖下。

芳华苑飘起药香时，松鹤苑传来瓷器碎裂声。老夫人盯着浓黑药汁，忽然将药碗砸向楹柱：“这是要毒死老身！“徐嬷嬷跪着收拾碎片：“魏大夫说这药须连服七日。“

“滚！都滚！“老夫人扯断床帐流苏，“去请护国寺的智空大师！“

更鼓敲过三响，温知舒将雪莲交给小厨房，转身从秋纹手中接过胭脂盒。螺子黛的香气里混着丝檀香味，她蘸了些抹在帕上——正是那日陆重锦衣襟沾染的沉水香。

烛台爆了个灯花，温知舒捏着药方的手一颤。汀兰轻手轻脚从螺钿妆奁底层摸出银锭子，铜锁碰撞声惊醒了窗外打盹的麻雀。

“夫人何苦总当出头椽子？“小丫鬟借着整理床褥凑近，声音轻得像檐角融化的雪水，“白芷姐姐昨日还同我说，老夫人送来的春杏秋桃，如今连小厨房的芝麻都要过她们的手。“

温知舒猛地攥紧鎏金暖炉，指节泛出青白。她忽然想起母亲徐氏总爱摩挲那对褪色的金镯——那是父亲原配留下的物件。当年徐氏捧着嫁妆填补公中亏空时，可曾料到连妆奁钥匙都要交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