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断秋的第三颗心脏停止跳动时,青铜长城正在渗血。
他俯卧在寒潭边的青铜祭台上,嶙峋的脊背弓起如垂死的兽。月光淋在第七节脊椎凸起的钉头上,那枚被称为「寒髓钉」的封魂器,此刻正将痛楚凝成实体——暗红色血丝从钉头渗出,沿着祭台沟壑爬行,逐渐勾勒出二十八宿缺失的天枢星位。这是历代守墓人临终前才会显现的征兆,如同阎罗的催命帖。
「还剩六枚。」
林断秋咬住缠满镇魂符的短刀,指尖刺入钉头凹槽。三百年了,这些贯穿脊椎的青铜钉早已与骨肉交融,每次剥离都像撕开陈年旧痂。潭面倒影里,那座横亘地脉的青铜长城正渗出银灰色黏液,墙砖裂缝中探出细小的青铜触须,宛如沉睡的巨兽在梦魇中垂涎。
指尖刚触及第二枚寒髓钉,第三心脏突然爆发出齿轮卡死的尖锐嘶鸣。他看见自己胸腔浮现出半透明的青铜轮盘虚影,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正疯狂逆转——最长的那根每倒退一格,城墙渗血的速度就加快一倍。暗红色液体顺着纹路汇聚成卦象,在潭面倒影中拼出「未济」卦纹,这正是他三百年前被钉入第一枚寒髓钉时的天象。
钉头离体的刹那,寒潭沸腾了。
无数气泡自潭底涌出,每个破裂的水泡都映出一段陌生记忆:穿长衫的书生被铁链绞杀在祠堂梁柱下,喉骨碎裂声混着青铜锁链的摩擦;戴饕餮面具的军队焚烧道观,焦黑的梁木间传出婴儿啼哭;裹小脚的女人将襁褓钉入棺椁,青铜钉贯穿婴孩心脏时发出的,是钟磬般的清音......
「咔嚓——!」
脊椎传来清晰的断裂声,林断秋踉跄扶住祭台边缘,掌心却触到某种黏腻的冰凉。不知何时,潭水已漫过石阶,水面上漂浮着菱形的冰晶,每块冰晶都封存着一具残躯。最近的那块冰晶里,赫然禁锢着三日前为他植入寒髓钉的天机阁主!
尸体的右手穿透冰层,紧攥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直指林断秋胸腔。当他的视线触及尸体面容时,第三颗心脏迸发出青铜摩擦的火花——腐烂的皮肉下,显露出精密咬合的青铜齿轮组,而中央跳动的血肉,分明是他昨日被剜去的第三心脏!更骇人的是,那些齿轮的转动频率正与城砖渗血的滴答声同步,如同无数青铜水漏在丈量死亡进程。
「时辰到了。」
沙哑的耳语贴着后颈爬入耳蜗。本该封在冰晶里的尸体,此刻正将腐烂的手掌覆上他抠住第二枚钉子的手指。阁主的脖颈裂开细缝,喉管内壁布满发光的星图刻痕:「你当真以为,这些钉子锁住的是你的魂?」
林断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冰晶中的尸体们突然集体睁眼,七百道视线穿透潭水刺入他的骨髓。它们的咽喉裂开相同的缝隙,吟诵声在青铜长城表面激起涟漪:「锁七情,钉六欲,剜心为秤,颅骨作斗......」
剧痛让意识坠入记忆断层。
剧痛让意识坠入记忆断层。
他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跪在铸剑窟中,九根青铜锁链穿透琵琶骨。天机阁主手持淬毒的寒髓钉,钉尖滴落的却不是血,而是泛着星辉的黏液:「以汝之骨为砖,以汝之魂为浆,永镇偷天者于归墟。」
第一枚钉子夯入脊椎时,祠堂方向传来密集的机括声。七百具新铸的人俑正在列阵,最前排那具人俑突然转头望来——被熔铸的青铜面容上,分明是昨日才被炼成生桩的哑仆的五官!此刻现实中的青铜长城正同步震颤,记忆与现实中的碎裂声在时空夹缝中完美叠合,仿佛他的血肉早与城墙熔铸成混沌的整体。
「噗!」
现实中的林断秋呕出大口黑血,血珠坠地竟化作寸长的青铜钉。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拔出的第一枚寒髓钉根本不是青铜材质——那是半截人类脊椎骨,断面粘连的骨髓里游动着萤火般的星屑,细看竟组成一行阴刻小篆:「偷天者,七钉尽,长城倾。」
青铜长城传来裂帛般的巨响,西北角城墙轰然崩塌。尘烟中浮现出层层叠叠的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林断秋」三个血字,最新的那具棺材内部布满抓痕,棺底残留的指甲缝隙里,还嵌着半片带血的镇魂符——正是天机阁主昨日喂他服下的「镇痛药」残片。
七百具人俑破棺而出,它们的脚步声与林断秋的心跳共振。当第一具人俑的手掌搭上他肩头时,第三心脏彻底具象为青铜星象仪,齿轮咬合的节奏逆向重构着城墙裂痕。而真实心脏被挤出胸腔,在月光下显露出钟表般的精密结构,中央枢轴处卡着半片青铜符,表面星纹与阁主喉管的刻痕如出一辙。
机械般的吟诵再度响彻天地:
「恭迎归位,第柒佰零壹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