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潮生闲日
晨雾被初阳蒸成金纱时,黄大斜蹲在船坞边给新漆的舢板打蜡。桐油混着鱼脂的香气漫过礁石滩,惊醒了缩在岩缝里打盹的虎斑猫。这畜生是半月前跟着渔船上岸的,此刻正用尾尖撩拨他星斑左臂的荧光,琥珀色的竖瞳里映着海面细碎的金鳞。
“去!“他扬手甩出半条腌青鱼。猫儿蹿上桅杆的姿势轻灵得过分,倒像是星陨阁驯养的探哨灵兽。老渔头提着酒葫芦晃来,醉眼蒙眬地指点船头撞角的角度:“该削成鲛人尾的弧度......破浪才快......“
黄大斜的刻刀在木料上顿了顿。三百年前星陨阁的战船正是这般制式,船首像的鲛人手持三叉戟,眼窝里嵌着夜明珠。腕间的鲛绡突然发烫,金线星图映在木纹间,与记忆中的战船图样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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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退至浅滩时,阿满拽着他去挖竹蛏。小丫头赤脚踩在湿沙上,每处冒泡的孔洞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斜哥快看!“她忽然举起个青灰色的贝壳,内壁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分明是星陨卫铠甲熔炼的残片。
黄大斜用贝壳刀撬开岩缝,更多金属碎屑随浪花翻涌。阿满将残片串成项链戴在颈间,蹦跳时叮当乱响,倒像是归墟海底飘荡的青铜风铃。老渔头的船远远漂过,撒网的姿势忽然变得凌厉,银鳞在半空排成北斗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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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的喧嚣裹着海腥漫过鱼摊。黄大斜在布庄前驻足,粗麻布匹间忽见银光流转——汐夜的新裙摆用星砂绣着潮汐纹,发间珊瑚钗换成了青铜并蒂莲。她正与卖珠老妇低语,雾蓝眸子瞥见他时,指尖的珍珠突然迸裂,乳白浆液顺着腕间晶痕蜿蜒。
“斜哥!“阿满举着糖画挤进人群。老匠人今日换了新模子,糖稀在铁板上勾出鲛人抚琴的轮廓,琴弦竟是用银丝般的糖丝拉成。当糖画递到眼前时,黄大斜的右眼结晶突然刺痛——那鲛人颈间的月牙胎记,与汐月消散前的模样分毫不差。
汐夜的青铜钗突然发出蜂鸣。她转身隐入人群,裙摆扫过的青石板上,几滴冰蓝血珠正被贪食的蚂蚁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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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晾晒的渔网时,灶间飘出酒酿圆子的甜香。老妪将晒干的海棠花碾成粉末,混着糯米粉揉成淡红的团子。阿满偷吃被烫得直吐舌头,粉团子掉进柴堆,腾起的火星竟凝成星陨阁的六芒星阵。
“后生尝尝这个。“老妪舀起暗红的药酒,“赤鳞鱼血泡的,祛寒毒。“酒液入喉的刹那,黄大斜的星斑左臂荧光暴涨,经络间游走的黑气被逼至指尖,滴落时竟腐蚀了青砖地面。老妪浑浊的眼珠映着黑烟,忽然哼起星陨阁药堂的《祛煞谣》。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黄大斜望向暮色中的海平线,那里隐约浮着星陨阁战船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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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潮声裹着鲛绡摩挲的轻响。黄大斜循着银光来到废船坞,望见汐夜正在月光下修补三叉戟。残破的戟身泡在血水中,每道裂痕都用星砂填补,暗红的血珠顺着纹路游走,渐渐凝成《太虚引》的篆文。
“姐姐的命魂碎片越来越躁动。“她指尖抚过戟尖的缺口,“前日镜花界的尸傀,带着她在圣泉祭祀的记忆......“珊瑚钗突然迸裂,冰蓝血雾凝成汐月抚琴的虚影,琴弦震颤的韵律竟与老妪哼唱的《祛煞谣》暗合。
虚影拨动的琴弦突然炸响,十二具青铜尸傀破浪而出。黄大斜的星斑左臂异化成刃,斩断最先扑来的尸傀脖颈时,黑血里迸出三百年前的画面——白蒹葭在药庐教幼童辨识龙涎香,商九歌在月下调试新制的九弦琴,琴尾焦痕尚是新鲜伤口。
“别看!“汐夜的三叉戟搅碎血色幻象,“这些记忆沾着怨毒......“话音未落,最后那具尸傀突然自爆,飞溅的骨片在黄大斜右脸划出血痕。汐夜的鲛绡及时裹住他头脸,血腥气里混入一丝深海藻香。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残留的青铜碎甲拼成半幅海图。黄大斜用贝壳刀挑起甲片,发现内侧刻着星陨阁禁地的火焰纹——正是当年父亲封印《太虚引》总纲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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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渔村飘起细雨。黄大斜坐在船头修补渔网,青铜甲片在膝头拼成完整的海图。阿满偷偷塞进他怀中的麦芽糖已融化,糖浆顺着甲片纹路流淌,竟补全了缺失的航线。雨帘外传来老渔头的埙声,调子里藏着《广陵散》的杀伐之音。
汐夜的三叉戟突然从海底升起,戟尖挑着半块石碑。碑文被海水侵蚀得模糊,唯有“归墟“二字清晰如新刻。当雨珠顺着碑面沟壑汇聚时,竟显现出用鲛人泪绘制的星图——正与黄大斜掌心的糖浆海图完美契合。
怀中的珍珠突然发烫,汐月的虚影在雨幕中浮现。她指尖轻点船头的渔灯,火苗跃动间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星陨阁主夫妇站在镜花界水幕前,将半卷《太虚引》沉入归墟,鎏金匣入水的刹那,十万青铜棺椁在海底同时嗡鸣。
老渔头的埙声忽然转调。黄大斜的右眼结晶穿透雨幕,望见老人后颈的六芒星印正在渗血——那伤痕的走势,竟与星陨卫统领的烙印完全一致。
老渔头的船影在天际若隐若现。黄大斜眯起右眼,结晶体穿透晨雾,望见老人撒网的姿势带着诡异的韵律——扬手似星陨卫的剑诀,收网却化作佛门的拈花印。银鳞在半空排成北斗阵型,坠网时惊起鸥群,羽翼拍碎的光斑落在礁石上,竟凝成半幅残缺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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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退至浅滩,露出青苔斑驳的船骸。黄大斜踩着湿滑的牡蛎壳清理船底,铁凿突然迸出火星——龙骨缝隙里嵌着青铜甲片,暗纹与昨夜尸傀碎甲如出一辙。阿满赤着脚跑来,颈间的金属残片项链叮当乱响:“斜哥!岩缝里有蓝眼睛的螃蟹!“
孩童指着的“螃蟹“正蜷在船骸深处。青铜复眼泛着幽光,八条机械足扎进朽木,尾钳夹着半卷焦黄的羊皮纸。当黄大斜用贝壳刀挑开甲壳时,腥臭的黑血喷溅而出,腐蚀得船板滋滋作响。羊皮纸上的朱砂符咒忽明忽暗,竟与星陨阁禁地的封印阵纹吻合。
“后生!“老渔头的酒葫芦砸在船帮,“这玩意可碰不得!“醉眼蒙眬间,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符咒,“二十年前......鬼面军乘的艨艟就有这种......“话未说完,机械蟹突然自爆,气浪掀翻整艘渔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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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的喧嚣裹着鱼腥漫过糖画摊。老匠人今日换了新模子,糖稀在铁板上勾出鲛人踏浪的轮廓。当糖丝凝成尾鳍的刹那,汐夜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这鲛人缺了珊瑚钗。“
她戴着新编的竹笠,青铜并蒂莲钗却换成了星砂珠串。黄大斜摸出铜钱的手僵在半空——珠串间缀着的玉髓,分明是星陨阁密库的辟邪玉。阿满拽着他衣角挤到摊前,糖画的鲛人忽然渗出冰蓝糖浆,顺着青石板流向汐夜的绣鞋。
“斜哥你看!糖人会流泪!“小丫头惊呼。老匠人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慌乱,铁勺“当啷“坠地。汐夜的鲛绡裙摆无风自动,珠串突然绷断,玉髓滚入人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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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晾晒的咸鱼时,灶间飘出酒酿的甜香。老妪将赤鳞鱼血混着桃花酿成新酒,陶瓮封泥上刻着歪扭的六芒星。阿满偷蘸酒液舔舐,被辣得满院乱窜,打翻的柴堆里火星四溅,竟在泥地上凝成星陨阁的护山大阵。
“后生来一碗?“老妪舀酒的木勺停在半空,“祛祛你经脉里的寒毒。“酒液入喉滚烫,灼得星斑左臂荧光暴涨。黄大斜忽然瞥见瓮底沉着的药渣——龙涎香混着归墟珊瑚,正是白蒹葭当年调制的祛煞方。
檐角铜铃突然齐鸣。老渔头的埙声混着潮水涌来,调子里藏着《广陵散》的杀伐之音。黄大斜的右眼结晶体刺痛,穿透暮色望见海平线上的战船虚影——三百年前的星陨阁艨艟正破浪而来,船首鲛人像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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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潮声裹着血腥气拍岸。黄大斜提着桐油灯奔至滩涂,望见汐夜的三叉戟钉在礁石上,戟身缠绕的鲛绡浸满冰蓝血渍。十二具青铜尸傀浮在浅滩,伤口处钻出银鱼,鱼鳃开合间溢出星陨阁弟子的残破记忆。
“镜花水月阵。“汐夜倚着倾覆的渔船喘息,颈间晶痕渗出冰蓝血珠,“这些尸傀带着姐姐抚琴的......“话音未落,最近的尸傀突然暴起,胸腔裂开喷出腥臭黑雾。
黄大斜的星斑左臂异化成盾,黑雾腐蚀得荧光滋滋作响。汐夜的三叉戟搅动潮水,浪花凝成冰刃将尸傀钉回海底。混战中她的珠串绷断,玉髓坠入波涛的刹那,三百年前的画面涌入识海——汐月跪在圣泉边,将半串玉髓刺入心口。
“姐姐分魂时......“汐夜咳着血沫跌坐沙滩,“把半数命魂封在这些玉髓里......“晶痕顺着颈脉爬上脸颊,“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潮水退去时,黄大斜发现掌心攥着的玉髓泛出暖光。并蒂莲纹在月光下舒展,莲心处凝结着两滴冰蓝血珠,恰似鲛人姐妹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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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渔村飘起细雨。黄大斜坐在船头修补渔网,青铜甲片在膝头拼成海图。阿满偷塞的麦芽糖在怀中融化,糖浆顺着甲片纹路流淌,竟补全了通往归墟的航线。老渔头的埙声忽然转调,穿透雨幕的韵律暗合《太虚引》心法。
汐夜的三叉戟破水而出,戟尖挑着半块残碑。当雨珠顺着碑文沟壑流淌,“归墟“二字泛起幽蓝荧光,鲛人泪绘制的星图渐次浮现——正与糖浆海图完美契合。怀中的玉髓突然发烫,汐月的虚影在雨帘中浮现,指尖轻点之处,渔灯火苗映出禁地封印的景象:十万青铜棺椁在海底嗡鸣,鎏金匣中的《太虚引》总纲正在苏醒。
老渔头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码头。蓑衣下的后颈渗着血,六芒星烙印在雨中泛着诡光。他抛来的酒葫芦砸在船板,封泥裂开,浓稠的黑血漫出星陨卫特有的铁锈味。
“该启程了,少阁主。“老人的醉眼忽然清明如炬,“归墟的潮汐每甲子只开一次。“埙声再起时,海平线上的战船虚影凝成实质,船首鲛人像的眼窝里,幽蓝鬼火正注视着这个潮湿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