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内,火光摇曳,光线昏暗。恰在此时,天色也渐渐阴沉下来,给这殿内更添了几分压抑的氛围。
十二名身着灰色朝服的中常侍,手持钢刀或强弩,将主座之上的何进团团环绕。
四个月了,他们足足隐忍了四个月,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步步退让,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愤。今日,他们决意要做个了断。
只见颧骨凸出、面目煞白的张让,猛地拔出藏在桌下的环首刀,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已然被吓得呆傻的何进,高声怒斥道:“何进!这天下乱象丛生,绝非仅是我等的过错!先帝与太后时常争吵,哪次不是老朽从中周旋调和?你何氏能有今日,为何就死死盯着我们不放?这天下贪官污吏多如牛毛,你为何却不敢去管?”
还未等何进张口回话,尚方监渠穆便怒喝一声,拔剑朝着吓得瘫软在地的何进狠狠刺去,嘴里喊着:“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嘉德殿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刘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声色俱厉地制止道:“都给朕住手!”
这一字一句,如同洪钟般在嘉德殿内回荡环绕。
何进这才回过神来,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了渠穆这致命的一击,却还是被利刃刺中了肩膀,鲜血顿时流出。
十常侍惊愕地望向门外,张让、赵忠更是惊骇得手中刀刃都险些握不住。段珪、高望吓得直接扔下手中环首刀,“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其余众人也都一片哗然,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刀刃。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天子吗?
门外,天色已彻底黯淡下来。殿内的火光映照在刘辩脸上,更显他头角峥嵘。光影变幻之间,刘辩的身影被拉得无限拉长,宛如一条横亘在雒阳的幼龙,虽尚未完全长成,却已隐隐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势。
刘辩急促地喘息着,在这八月的寒冷空气中,呼出阵阵白雾,如同厚重龙息。
而最让十常侍胆寒的,并非仅仅是他此刻的气势,而是刘辩浑身浴血,那狰狞的血迹,洒落在未被朝服包裹的胸膛之上,还在顺着肌肤缓缓向下划落。
这是他在进入嘉德殿时,阻拦他的小黄门的鲜血。今日,谁若敢阻拦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刘辩目光如电,环视着嘉德殿内的十常侍,眼神凌冽。缓了好几口气后,才沉声说出第一句话:“大伴,关门。”
赵忠一时之间,不知是失了神,还是被刘辩此刻的模样吓得呆愣,竟忘了刘辩的吩咐,脚步匆匆地跑到嘉德殿门口,下意识地搀扶住刘辩,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刘辩脚下猛地一用力,撑着手中的环首刀,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呵斥道:“我说关门!”
“老臣来吧。”张让见状,也扔下手中刀刃,连滚带爬地冲向殿门,用力将那厚重的宫门重重关上。
他们此刻还摸不透陛下来此的目的,自然是小心翼翼、谨慎万分。
其实,张让与段珪等人对刘辩还是有着一定感情的。只是今日之事太过凶险,若刘辩执意要强行保下何进,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何进见来人是自己的外甥,心中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生机,全然不顾肩膀的剧痛,像条狗一般,手脚并用朝着刘辩爬去。
然而,当他爬到刘辩跟前时,惊恐地发觉一柄利刃正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胸膛,让他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陛下!”
“朕让你闭嘴!”
何进满心疑惑,不知刘辩究竟意欲何为,只能睁着双眼,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此刻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外甥。
刘辩将手中环首刀顶住自己舅父的心脏位置,同时环视着慢慢围上来的十常侍,他的心在胸腔中“噗通噗通”剧烈地颤抖着。
这既是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反应,其中也夹杂着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即将改变局势的兴奋。
“朕,问你们,是不是真的非要杀我舅父不可?”
张让等人赶忙连连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哀嚎道:“非是奴婢们想杀国舅,实是国舅一心想杀奴婢们,我们这才不得已拼死反抗!”
刘辩大声呵斥道:“都给我闭嘴!那你们在杀国舅之前,能否容朕问完几个问题,你们再动手不迟。若是你们觉得非杀不可,那朕便与你们一同赴黄泉便是了!”
何进听了前半段话,神色瞬间黯然;可听到后半段,却双眼陡然瞪大,突出眼眶,下意识地抱住刘辩的大腿。
“陛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让、赵忠等人皆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刘辩,想要看看这个少年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二人没有动作,其余人也只能静静等待。毕竟,能不背上弑君谋逆的罪名,自然是再好不过。
刘辩愤然一把推开自己的舅舅,将刀斜插在何进身旁,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朕问你,舅父是经学世家出身吗?”
何进艰难地干咽了口唾沫,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自己的生死,强自镇定地说道:“吾不过是一介屠夫出身,哪来的世家之说。”
不过说完这话,何进的神情便是一滞,难以置信地抬头仰视着浑身浴血、面目肃然的刘辩。
这话显然是说给张让、赵忠等人听的,意在表明何进并非经学世家出身,与党锢之祸毫无关联,此时何进与十常侍之间根本不存在天然的敌对关系。
刘辩紧接着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逮捕大伴族人的命令,是舅父下达的吗?”
何进赶忙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十常侍,仰天发誓,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是袁绍假借我的名义,将命令传达到各州,此事我当真毫不知情!”
张让、赵忠齐齐看向刘辩,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刘辩接下来的询问。
这个问题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为何进与十常侍解开误会。
感受到众人的反应,刘辩心中明白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神色也随之淡然了不少。
“第三个问题,舅父,你知道虎贲中郎将袁术与羽林中郎将桓典在哪里吗?”
何进被这第三个问题问得彻底晕头转向,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嘴唇几次开合,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今日他之所以敢独自一人进入南宫,不就是自以为南宫有禁军巡逻,有桓典和袁术二人在此,自己的性命便能无忧吗?可直到他被刺中一剑,却连这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这才明白,自己被世家青壮派给算计了。
袁术乃是袁隗侄子,这自然不必多说。桓典出身于袁氏袁隗府掾,还是八骏之一,又是谯国桓氏出身,本就来自经学世家。
不仅何进醒悟过来,张让、赵忠也顿时明白过来,难怪今日行事如此顺利,就连进入南宫武库拿兵器都无人发觉。
他们都被当成了世家争斗的刀子。
刘辩望着还欲反驳的赵忠等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兵器,径直走到一旁的食案前坐下,冷笑道:“你们所仰仗的,无非就是樊陵和许相二人,以及虎贲军中一些听命于你们的部队,对不对?”
张让见自己的谋划被刘辩拆穿,有些木讷地回应道:“陛下,有何不妥?”
刘辩微微弯腰,手撑在大腿上,敞开胸口,傲然说道:“如今录尚书事乃是四世三公的袁氏袁隗。你们今日若将国舅杀害,且不说你们的旨意能否出得了尚书台。就算侥幸出了尚书台,就凭你们对虎贲军的掌控,能对抗得了袁氏门生故吏董卓等人在雒阳的军队吗?”
赵忠还心存侥幸地说道:“他袁氏怎敢对南北宫动手?”
刘辩怒不可遏,抄起一旁的酒爵就朝着赵忠狠狠甩去,怒斥道:“愚蠢!打着为大将军报仇的名义攻入宫中,有何不可?诛灭你们,他只会被天下士人推举,权势更盛。届时,他袁隗既能任录尚书事,难道就不会成为王莽第二吗?难道你们不清楚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吗?”
王莽也曾担任过录尚书事,刘辩此言,便是想将袁隗与王莽联系在一起,引起众人的警惕。
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无论是十常侍还是何进,都惊愕地怔在原地,讷讷不敢言语。
张让率先回过神来,自知已无退路,可他还不想与何进同归于尽,只能连连磕头道:“陛下,此事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