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传法

天地造化玄奇,非俗物凡铁皆可熔铸神兵利器。

人身亦复如是,唯有感知缥缈灵机,方能问道修行。

道途漫漫,其修且长,功法恰似通天之阶,需脚踏实地,步步登高。

功法与修士契合与否,犹如磁石相引相斥,引则八脉通达,斥则五行逆乱。

功法若与自身相合,修行自是一帆风顺;功法若与自身相逆,则如逆水行舟,但遇风急浪高,便会损伤道基根本。

故而择选功法,当慎之又慎,须拜明师、访高友,如量体裁衣般精准合度,万不可效仿野狐参禅,滥学滥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深渊。

甫怀道人先前踌躇不决,并非他吝惜自家法门,不愿外传。而是不知根底,唐突传法,恐误人子弟,届时罪莫大焉。

况且,他欲传授的功法,也非是清虚派正统传承,而是自己受箓之礼那日,于祖师堂内,无意间寻得的残缺法门。

他曾叩问师尊,此法缘何如此,恩师却神色落寞,缄默不言。

甫怀道人素来醉心于神通术法之道,在他看来,能被供奉于祖师堂内的功法,必是祖师正经嫡传。

他不忍心见此法蒙尘于世,便不顾自身道行低微,依据那门残缺功法自行推演参悟。

十载寒暑,他殚精竭虑,耗尽心血,终是推衍出一门玄机妙法。

他即刻将此法呈于师尊案前,请师尊观阅品评。

师尊见他道行却未有寸进,勃然生怒,斥责他枉费心神,不专注修行正道,白白荒废光阴。

面对师尊责难,甫怀道人心中并无悔意,只恳求师尊评述功法。

师尊无奈轻叹,只好审读那门功法。

这一看,师尊顿时惊为天人,当即沉浸其中,竟研读三日三夜,酣然入神。

待师尊从法理妙境中回过神来,眼中已满是惊叹之色。

直赞甫怀神机独运,初入筑基之境,竟能融汇清虚派伐神、观灵、常知三门道箓的精萃,另辟蹊径,自创出一门旷世未有的妙法,实在令他叹为观止!

然师尊亦有言,甫怀受限于道行,法理参悟未能通明洞彻,故而这门功法亦存有诸多疏漏谬误。

此也理所当然。

纵是创法之人天资卓绝,若欲将一门法诀臻至完善之境,也需漫长岁月潜心打磨。

或历经十年百年寒暑,或耗费千年万载春秋,甚至穷尽一生心力,亦未必能功德圆满。

或许这法诀只能被束之高阁,静待有缘人妙手补完;或许干脆湮没于茫茫道藏典籍之中,最终化作一捧烟尘。

悠悠万载前,玄始神洲尚未遭历劫数。

中州独得天地造化垂青,灵机鼎盛炽烈,遍处繁华精粹,堪称地上仙国;道统繁兴林立,密如灿烂星汉,远胜当今之世。

彼时,祖师修行三千余载,已然功参造化,法力通玄入神。

然祖师未敢有丝毫懈怠,仍然耗费千载光阴,游历五疆四极,寻访隐士高人,谈玄论法,明证己道。

待一切水到渠成,方有底气于中州开创清虚派道统,此等壮举,艰辛困苦,实难为外人道也。

时值此刻,鉴于甫怀所创法门已脱离清虚派道法正则,不在宗门严令禁传之列。

故而师尊特许甫怀,日后若邂逅派外投缘的同道,尽可展露此法,相互印证交流,逐步完善补缺。

假以时日,此法未必不能真正成就一门高上妙法。

只是甫怀道人自拜入昭明玄府后,四处奔走,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始终无暇与同道切磋。

直至今日,事逢良机,亦得有缘人。

此门功法玄机深藏,法理繁复精微,行法之际,脉络走势时而需精细入微,如春蚕吐丝,丝丝入扣;

时而需气势磅礴、霸道无前,似雷霆万钧,摧枯拉朽。

唯有心性澄明,虚一而静者,方能领悟法理真谛。倘若生就一副烈火般的性子,强行修行此法,便如困兽入樊笼,不出一日,必生心魔。

而顾惟清心境修为精湛,在同辈修士中堪称凤毛麟角,与这门功法极为契合,无须忧虑二者相冲相克。

这也是甫怀道人大胆提议相授法门的缘由所在。

“敢问道长,此法有何妙用?”

顾惟清知晓甫怀道长高风峻节,断不会无的放矢,鲁莽行事。然修行功法,关乎道途根本,容不得半分马虎,故而他不得不谨慎探问。

甫怀道人当即坦诚相告,将功法优劣长短、疏漏谬误,皆一一细致道来,并无虚言夸大之词。

“无论封禁何种神通秘法,终归离不开符箓之道。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我清虚派以符通玄,自问于此一道,世间诸派,难有与我比肩者。”

甫怀道人平日里谦逊和善,可一旦论及身后宗门,却是意气昂扬,满怀自信。

“贫道所创此法,虽与清虚派道法正则稍异,然追根溯源,仍属同脉相传。故而,此法亦能助力符箓运炼。”

“待将这功法习练至炉火纯青,世间万般法门,皆能相融相通,只需心念一动,法术即刻催发!所谓一通而百通,此之谓也。”

谈及功法精妙之处,甫怀道人顿时神采飞扬,眉宇间满是自得之色。

顾惟清心念电转间,便决意应承此事。

他本身不缺神通功法,且道法修行讲究精纯如一,若贪多求全,便如囫囵吞枣,难以消化。

但如今情势危急,亟需此类法门解难。既如此,自可择善而从,况且技多不压身,只要善加取舍,多一门手段,便多一分底气。

清虚派符箓造诣登峰造极,甫怀道长身为此道行家,更兼其师尊都曾赞誉有加,想必所创功法自有独到之处。

若此法对他日后修行无益,大不了束之高阁,不过损耗些许精气法力而已。

此外,集纳世间道法,如百川汇海,多方印证参详,方能于繁芜间得灼见真知,于迷雾中见通天大道。

此也正合《云月还真妙解》总纲所载,“千举万变,其道一也!”

念及于此,顾惟清神色庄重,双手高揖至额,躬身一礼,言辞恳切:“只要能除邪惩恶,晚辈愿倾心研习此法,恳请道长赐教。”

甫怀道人阔步上前,双手虚虚一扶,朗声笑道:“顾少郎快请起身,少郎不嫌贫道所创法门粗浅,贫道自当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言语间,他难掩脸上欣然之色。

顾少郎拜得元婴真人为师,高深妙法自是唾手可得。反观自己所授功法,既非清虚派正统嫡传,又因事态紧迫,仓促提出,甫怀道人一度忧心顾少郎不愿耗费心力修行这门功法。

此刻,眼见顾少郎一口应承,虽亦有权宜从便之故,但甫怀道人喜悦之情仍溢于言表。

这时,羽幼蝶轻轻扯了扯顾惟清的衣袖。

待顾惟清转过头来,羽幼蝶素手轻扬,指着身后不远处那片空地,轻声道:“修道悟法,非同小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与甫怀道长去那边坐谈吧。”

原来,方才两人说话的功夫,羽幼蝶已悄然行至湖畔。

她解下腰间青丝剑,剑光流转间,将那片芜杂草地细细削平,又采撷数簇青翠草团,巧编成两个松软蒲团,稳稳置于平整的草地上。

顾惟清见羽幼蝶这般体贴入微,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执住她的纤手,轻轻握了握。

他侧身一让,拱手作邀,恭敬相邀,请甫怀道长移步湖畔空地详谈。

甫怀道人轻甩拂尘,转身面向羽幼蝶,微微颌首致意,道了声谢。

羽幼蝶盈盈立在顾惟清身侧,浅笑嫣然,万福回礼。

甫怀道人移步湖畔,驻足凝望。

但见群山秀岭,重叠环抱,翠色如染,浓淡相宜。

此时,薄雾已散,清莹月光洒落,映湖照水,微风轻拂,水波层层荡起,潋滟生姿。

湖畔清荷摇曳,粉瓣含露,翠叶凝香。

甫怀道人置身此景,一颗古井无波的道心,越发通透明澈,似与万物融为一体,共赴清虚之境。

他一摆拂尘,悠然叹道:“未曾想,这灵机匮乏之地,竟也能孕育出如此清幽雅致的景色,神洲玄奇,当真妙不可言。”

顾惟清目光远眺,应声道:“待邪氛除尽,四海清平,山河万里,何处不是人间胜景?”

甫怀道人洒然一笑,声如洪钟:“善哉此言!深得吾心。”

言罢,二人移步,各自落座蒲团,相对而坐。

甫怀道人略作沉吟,神色郑重,高声道:“我清虚派道法传承,素来不假文字之拘,不倚言语之缚,唯以符印为引,直透神府心窍相授。如此传法,方可令门人更易领悟道法真意。”

“贫道所创法门,亦承此古训。顾少郎,你能否参透此法玄理,全赖心神与传法符印相融相契,少郎,可准备妥当否?”

顾惟清闻听此言,神色瞬间一肃,双眸精光闪烁,微微颔首,以示就绪。

甫怀道人将拂尘搭在臂弯处,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凌空虚画,指尖游龙走蛇,须臾间勾勒出一道灵光熠熠的符箓。

他微微昂首,轻声喝道:“寂然不动,静守本真,为道之体;感而遂通,顺理应机,为道之用。”

“顾少郎,五雷之法的精妙玄机,尽在这灵符之中,且看仔细!”

言罢,那道灵符倏尔一闪,化作一道流光,直直飘入顾惟清的眉心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