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朝万岁通天二年(公元697年),是武曌篡唐称帝的第七个年头。
正是阳春三月的长安城,微风不燥,草长莺飞。
崇仁坊毗邻皇城,又紧挨着东市与平康坊,本就是达官显贵的聚居之地,平日里也是热闹非凡。
可此刻这里却是家家门户紧闭,原本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
坊内一处巍峨的门楼之外,堵着数百披甲的兵卒。
这些兵卒一看就是军中精锐,他们排着一个方阵,虽然站在原地不动,便带来了阵阵肃杀之气。
兵卒们统一戴着丸盔,身披光要铠,腰间挂着横刀,肘下的长矛斜指着天空。
为首的是个器宇轩昂的青年郎君,他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便威风凛凛。
坊内那些住户们早就躲在自家门后,只敢从门缝中不时瞟上几眼。
刚一看到那位郎君,不少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心中惊惧,历城县公秦怀道的府中,不知何人惹上了这位煞星。
这人身体肥硕,面色黝黑,长得十分丑陋。
然而,他却穿着一身粉色的云锦袍服,幞头上还插着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
可即便是这样,长安城内谁在他的面前,不得称赞一声俊俏?
因为他可是当今圣皇武曌的侄孙,梁王武三思的儿子,新安郡王武崇烈。
武崇烈看到秦府的大门紧闭,神色愈发不耐烦起来,扯着嗓子高喊道。
“秦佾,枉你还号称什么小公爷,有胆子调戏我家妹子,怎么现在没胆子开门了?”
“什么......”
武崇烈的怒喝,让那些在自家门后偷窥的人大惊失色。
他们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竟然敢调戏梁王武三思家的女眷。
要知道当今的天下,因为武曌的篡唐改周,亲自登上了皇位,谁不知道这天下已经是武家的了?
更何况武崇烈的老子武三思,据说如今更是有望从太子李旦的手中夺得储君之位,那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再加上武崇烈生性暴虐,草菅人命的性子,更是长安城内头一号的祸害。
都是多年守望相助的老街坊。
听说秦府中竟然有人调戏了梁王的女儿,如今被高阳郡王带兵堵住了大门。
他们大惊失色之下也不免对秦府生出些许的同情。
“看来秦府里面的人,今天这一关恐怕是不好过了。”
一名刚下值回到家,还未换掉四品袍服的官员对着家中的娘子说道。
“谁不知道梁王殿下是个阴险残忍、睚眦必报的性子?”
“就连德高望重的狄仁杰狄公,如今也被他构陷被下了大狱。”
“什么?”正在伺候着夫君更换便服的夫人顿时大惊失色,“狄公不是深受圣皇陛下的信任吗?”
“狄公为人清正廉明,又忠厚耿直,怎么连他都成了阶下囚?”
四品官员对他的夫人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阴郁的说道:“朝廷这些事情,你们这些妇人就莫要乱打听。”
“如今武氏诸王势大,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还有个匦使院正来俊臣在肆意攀咬,你以后出去与人闲聊的时候,也要小心一些。”
“知道啦!”
官员的夫人不耐烦的应了一句,但一想到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位高权重的大员,稍有不慎便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脸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啧啧啧......”
也有平日里眼红秦家的人在咋舌。
“秦府中的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调戏梁王的女儿,还真是色胆包天啊!”
在这里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秦府的大门紧闭,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
武崇烈终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扭头,看向自己的另一侧。
“老二,你带几个兵,去把秦府的大门给本王撞开。”
被武崇烈称为老二的,是武三思的次子武继植。
此刻他头戴凤翅兜鍪,身穿明光铠,骑在一匹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之上。
从武继植名字里没有崇字便能看出,他是武三思的庶子。
虽然比武崇烈年纪大,但因为是庶子,所以并未封王。
当下只是一个正四品的右卫将军。
右卫的大将军便是他父亲武三思,因此他才敢调动私自兵卒来替武崇烈撑腰。
听到武崇烈的话,武继植哪敢拖延?
一转身招了招手,几个士卒推着一辆撞车,缓缓的向秦府大门走过去。
“撞车......”
看到武崇烈竟然还带着撞车前来,那些躲在门后的人心中都是一紧。
这种撞车如果被推在城墙下,即便是厚重的城门也经不住几下碰撞,更何况秦府家的家门?
这群人连这个家伙都从军营中带出来了,恐怕今天不闹一个破门灭户,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骑在马上的武崇烈,注视着武继植带着十余名兵卒,推着撞车逐渐逼近了秦府的大门。
他高高抬起举着鞭子的右手,伸出猩红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就在此时,随着‘吱呀’一声,秦府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一道身影从门缝中挤了出来。
“是秦家大郎......”
有眼尖的邻居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此人正是秦怀道的嫡长子,秦家大郎秦佾。
看到秦佾走了出来,武崇烈也大感诧异,他没料到对方竟敢孤身一个人出来。
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武崇烈是个人来疯的性格。
他知道此刻在这座崇仁坊中内,不知道有多少人躲在门口窥视着他。
双目一瞪,武崇烈的眼中露出两道凶光瞪向秦佾。
“秦佾,你这个小贼胆子不小,你可知道你今早惹上的那人是谁?”
听到武崇烈的喝问,秦佾的心中也是无奈之极。
秦佾知道,自己今天就是被武崇烈当场打死那都算是轻的。
依着这位的脾气,秦府上下百十口人恐怕都要受到自己的牵连,无奈之下他这才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想着毕竟武三思的女儿也没吃什么亏,自己要是向武崇烈好好解释一番,说不定今天这件事能就此揭过。
“秦佾......”
看到当着自己的面,秦佾依然是一副渊渟岳峙的神态,武崇烈不由得怒火中烧。
欺负人的乐趣是什么?
不就是看着对方惊慌失措、苦苦求饶的丑态吗?
此刻看到秦佾竟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并且还毫无惧色?
这个死硬的混蛋!
武崇烈在心中暗骂一句,心中的一股邪火又蹿了起来。
要是秦佾知道武崇烈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大呼冤枉。
并不是秦佾胆大,他毕竟是个穿越人士,习惯了法治社会的规矩,还真没想到武崇烈敢草菅人命。
之所以一言不发的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刚调戏完人家妹子,结果被妹子的哥哥找上门他有些尴尬。
武崇烈哪知道秦佾的心思,他只当是眼前这人,面对着自己时依然能临危不惧。
一抖马缰绳,武崇烈走马来到秦佾的面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向对方的肩背上抽下去。
我靠!武崇烈此刻的举动大出秦佾的意料之外,你跟老子来真的?
秦佾在心中暗骂,此刻他才反应过来,他可是身处在万恶的旧社会。
武崇烈手中的那根鞭子,可是大有名堂,武崇烈给它起名叫‘血荆棘’。
这根鞭子是他专门找匠人定制的,牛皮中编着铁丝,通体带着倒刺。
因为酷似荆棘,用刑时被鞭笞者血肉模糊,因此而得名。
这是武崇烈用起来最顺手的刑具,一鞭子下去,必定会撕扯掉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眼看着武崇烈手中的血荆棘,就要落到秦府小公爷瘦弱的后背之上。
武崇烈此刻似乎也从秦佾的眼中看出了恐惧的情绪,他的心情顿时转怒为喜。
这才对嘛,本王要鞭笞你,你总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是要做什么?
就在秦佾终于忍不住开始浑身战斗的时候,武崇烈心中的情绪也攀升到了高潮。
什么他妈的小公爷?武崇烈在心中冷笑着。
这一鞭子下去,任你是再坚强的汉子,也得跟本王府中那些娇滴滴的小婢子一样,声嘶力竭的凄厉哭嚎。
秦佾此时的心中也是倍感委屈,因为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混蛋行为,却要让他来承担这种酷刑。
眼看着那根残忍的鞭子就要落下来,此刻终于感受到社会险恶的秦佾,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高阳郡王好雅兴!”从武崇烈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您带兵跑到崇仁坊,是要在这里操演军士吗?”
“是哪个混蛋,敢来搅扰本王?”
心中激奋的心情被人打断,就如同老子衣服都脱光光了,你现在给我说来大姨妈了?
怒气冲冲的转过身,在他愤怒的目光中,一顶四人小轿颤颤巍巍的来到了秦府门前。
一个样貌猥琐的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轿子一旁,刚才那一句话,便是他说的。
这人是谁?
武崇烈、武继植和他们带着的兵卒面面相觑。
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新安郡王准备打人的时候出言搅合?
在现场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之中,轿夫小心翼翼的将轿子落下。
猥琐男毕恭毕敬的掀起了轿帘,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低头从轿子中钻了出来。
只见这个老者脸庞清瘦,颔下留着一缕长髯。
身上穿着件灰色麻布道袍,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用竹签簪了一个髻。
然而,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如村中私塾里夫子一般简约朴素的老人,却让武崇烈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顿时便勃然色变。
果然是他,检校凤阁侍郎,匦使院院正来俊臣!
秦佾心中大喜,他决定要投靠的人,还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