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浩浩汤汤,日夜不停由南向北,灌溉两岸数省田地,沟通往来,自是繁盛昌隆。
正是隆冬时节,两岸一水的垂柳,叶子落尽了,只留些枝条,如随手白描几笔一般,随着寒风微微拂动,间或有那么几株槐树,则是张牙舞爪的朝着天空伸展着枝桠。
便在这天地也黑白一般的堤岸上,却是红衣绿袄站着许多人,只细细看去,衣着华丽锦贵的女子婆子,稍显低调些的则是家人小厮,尽垂着头站在两侧。
拥着中间的是一顶小轿,红绸子的厚毛毡顶,绿底金钱绸子的四周,一众接近三四十个人,站在两侧,皆是屏息凝神,寒风中动也不动一下的低着头。
远近无人,只这么一家子站在堤岸上,没多时,面前停留的大船上缓缓的下来了个中年人,做儒生打扮,面貌周正,剑眉星目面阔口方,端的一个不怒自威的官面人物。
“这位相公请了。”
站在那里的一个婆子对身侧一家人打扮的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人上前对那中年儒生唱了个喏,那中年儒生这才拱手道:“不敢不敢,敢问……可是荣府上来人?”
那家人笑道:“正是,小的等奉我家老太太令,特来迎接林姑娘,敢问相公可是尊姓贾么?”
那贾相公闻言急忙道:“晚生便是,想来林大人已书信一封禀明此中事项,那贾某所受之托,也算尽责了。”
那家人笑道:“多蒙贾相公一路护持林姑娘,我家老爷早在府内迎候。”
贾相公微微思索拱手回道:“承蒙贵府老爷青眼,只是晚生后进,不敢贸然相见,一路风尘,未免有所失礼,待晚生进京安顿,备好名刺礼节,再登门拜访。”
家人也是点头:“如此也好,府上亦有几辆马车,贾相公若是不嫌弃,便与我等一同进京,也省却许多脚力。”
贾相公这回倒是没有推脱,拱手道谢了。
于是那家人方才对身后几个婆子娘子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婆子娘子早撑着小轿上了船,那贾相公见了这家豪奢,不免暗自咋舌,心下同时暗喜不已。
这家奴仆尚且如此知礼,言谈穿着不凡,看来都中荣国府名声果非浪得虚名,此番我上京求职一事,想来多半是成了!
想到这儿未免周身一松,这几日奔波劳累之苦也消减了几分,自是在那家人引领下上了马车,安心等着回京不提。
且说那几个婆子娘子撑着小轿上了船,喜笑颜开的在船舱外站定,四下里不许船工男子靠近,笑着对里面道:“林姑娘,我们是你外祖母打发来接你回京的,轿子正在外面,请林姑娘上轿回京罢。”
里面沉默片刻,传来一阵幽幽怯怯之声,虽有几分病气娇弱,却并无怯生之意:“有劳诸位了………雪雁,收拾停当,随我一起出去罢。”
外面的娘子笑道:“不必劳烦姑娘下人了,姑娘只管上轿,行李自有我们收拾。”
里面沉默了片刻,却也是回了一声是,于是四周立时架起绸缎竟是将那小轿到船舱内尽皆给遮掩上了挡风。
等到那姑娘上了轿子,这才是撤去,那娘子笑着道:“林姑娘上轿了!回府!”
一众婆子抬着小轿下了舟船,一行人虽看起来人多热闹,然而实际上除了马儿吹鼻车轮辘辘,竟无一丝声响,更无闲谈!
那轿子内姑娘心下暗自惊讶,微微探出一只手,只这一只手,便见晶莹似玉,浑然天成,微微打开些许轿帘,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见那跟在轿子一旁的娘子回头,急忙放下,那娘子还未及思索,里面便传来声音:“可是到了京城么?”
那娘子闻言一怔,之后反应过来笑道:“姑娘说笑了,此处是驿站,离京城还有近三四天的路程呢。”
里面的姑娘似乎是微微有些惊讶:“我听闻,乘船是可以直达京城的,今儿怎么又换了轿呢?”
那娘子笑着答道:“回姑娘的话,姑娘是南边儿来的,北边的事自然不知,往日里自是能沿着大运河直接进京,只是如今里正月年下,那段河还结着冰呢,不能行船,所以腊月来京城的人都要在这个驿站下船换轿,陆上走三日才能到京呢。”
说着急忙解释道:“只是姑娘放心,来之前老太太特意嘱咐了,预备的是暖轿,轿子内常备着银霜炭盆不灭,冻不到姑娘的。”
里面这方才是不再言语,那娘子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沉沉闷闷的不再多言。
及至黄昏时分,夕阳斜落,一抹斜阳映照,官道上越发衰草枯杨之感。
那领头的方才与贾相公交谈的家人急匆匆到了后面,与一直陪在那林姑娘身侧的轻声道:“眼见要落日,还不曾赶到,需得加快些脚程了。”
那娘子有些奇怪道:“赶夜路也是使得的,当家的急躁什么?”
那家人有些不耐:“你妇道人家不在外面行走懂得什么?这官道之上若遇林也需快些,更何况如今天色渐暗,谁知道遇上些什么?”
那家人名叫周瑞,原是荣国府内得用的奴才,常在外行走,自是知道这些的,而那娘子则是他老婆,闻言虽不敢多说什么,却也只能是硬着头皮道:“只怕颠簸冲撞了林姑娘。”
周瑞瞥了一眼那小轿,轻声对她道:“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了,忍忍罢。”
周瑞来接这趟差事本身就有些不痛快,方才在码头上还与一队人吵嚷了起来,说是什么江南的大官送上京来的一船财货,让他们尽快避让,由他们先靠岸。
周瑞自是不让,双方吵嚷许久,周瑞搬出了荣国府的名声方才将其吓退,这便是耽搁了许久,现在想想依然是一肚子气。
因此说完转身离去了,那周瑞家的也只好摆摆手,示意抬轿的小厮们加快脚步,虽果然速度快了不少,只是难免轿子便晃悠了起来。
然而那轿子内的姑娘却仿佛察觉不到一般,半晌也没有言语,周瑞家的这才是心下里暗自松了口气。
沿着官道一进密林之中,果然眼前瞬间一黑,里面虽也有些光亮,只是昏昏沉沉,着实看不真切,众人难免屏息凝神脚下更快了几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众人正撒开脚恨不得狂奔,将那轿子中的林姑娘颠的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之时,却见迎面头上,一白衣少年竟自密林之中飘然而落挡在前面!
周瑞不免脸色大变,他走南闯北自问眼界不比凡夫俗子,也见过不少高来高去的武林高人,只是如这般落地无声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竟还是第一次见!
那少年背对众人落地,周瑞尚未及大喝,便见四下里同时冲出许多白衣蒙面之人,挥舞着钢刀上前!
“啊!”
原本还无比静谧的队伍瞬间慌乱了起来,众人竟是尽皆丢下轿子马车四散奔逃了起来。
这时那白衣少年这方才缓缓转身,只见他生的面如美玉,粉爱爱光中透润,黑真真两道眉斜入天仓,一双丹凤眸子皂抱分明,黑若点漆,白如粉锭,神情足满,鼻如玉柱,口塞涂朱,细腰阔肩,一团足壮,天生神威!
身着高围圆领白袍,对襟处两块翡翠耀眼,白玉簪着莲冠梳了个高马尾,只留两鬓垂下两绺发丝,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真若一文采书生!
然而这书生此时却双眼寒光烁烁,冷冷的抱胸看着那群白衣人冲上前去,将一众贾家下人驱散,周瑞更是慌乱无比,转头什么也顾不上了,竟是连老婆也不管,撒开腿狂奔!
躲在马车之中的那贾相公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急忙掀开车帘,一见这般状况,吓的魂不附体,急忙就要下车跑路,然而那白衣人中却又一人眼尖,见他相貌堂堂便眼前一亮:
“这狗官在这儿!”
众人皆是转头看去,贾相公见一双双恶狼也似的眼睛看着自己,吓的连鸡也不如,双腿颤抖竟不能动了!
于是那人刚要上前抽刀将他擒获,却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倒飞了出去,口吐鲜血,瞪着双眼死了!
一众白衣人见状大惊,抬头看去,只见那贾相公身边不知何时落下了个黑袍人,一推那贾相公将他推回马车内。
“咦?”
那白衣少年一双凤眼微眯,细细看那黑衣人拳脚路数,心下不免有了些兴趣。
正在这时,那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那白衣少年才是这些人的头,脚下一踩,朝着白衣少年飞去,只是路上几掌下去,登时地上又倒下了不知多少尸体。
那白衣少年见状大怒:“遮头露尾的无胆鼠辈!”
说着脚下一踩,身形竟是如一股白烟一般一闪,再出现时已上前狠狠的与那黑衣人撞到了一起!
双方一触即分,紧接着在场众人只觉得一阵飞沙走石,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交错纷飞,神光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