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炼妖人

乾城，炼妖部。

丁字院，四号炉房。

熊熊烈焰正于炉内肆意翻卷，跃动的星火偶会劈啪爆响，橘黄色的焰光，如鬼魅般摇曳在陈渊迷茫的脸庞之上。

“我在哪......”

低喃轻起，陈渊思绪意识重组，生前所有记忆仿若断层，旋及而来的，便是大股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全新记忆。

当陈渊再度直视眼前炉火，迷茫收敛。

“加班熬夜猝死后，我穿越了！”脑中继承的记忆清晰，陈渊明白了如今处境。

只不过，更多是惆怅与复杂。

前世九九六福报，按理说这存在于小说的情节，落到自己身上时，该是激动心情。

毕竟不用再当牛马，还得自由身，兴许还能驰骋异界，从此走上新的人生巅峰。

可陈渊随着愈发了解起这個世界，心情则愈发沉重。

“大夏王朝兵荒马乱，政权腐败，正处崩塌边缘，初时连年天灾大旱，致使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自大日黯淡后，更生有恐怖至极的食人妖魔，邪异丛生，凡人性命低若草芥，于夹缝中艰难生存......”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面前炉火燃烧不止，将陈渊的面容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压抑。

“我现在的身份...原主从南方逃荒而来，落脚在这乾城，因没有生计本事，险些饿死街头，为了能活久命，同发小结伴进入炼妖部，成一名暂不入流的炼妖人。”

陈渊一边仔细回忆梳理，一边自语低喃：

“炼妖部、炼妖人，上边还有个镇妖司负责管理......”

按朝代常识来看，哪怕镇妖司独立于官府之外，炼妖部也等同编制的铁饭碗职位。

而所谓炼妖，则是负责将那些被镇妖司斩杀的妖魔尸体，以炉火二次熔炼，回收妖物身上精华，化为珍贵材料。

看似简单工作，享受比官府还好上两分的待遇，说不定还有大前途，可以原主的本事为人，又怎能轻易混进来。

并且，炼妖，炼妖......

念及此，陈渊猛地凝聚双目，盯住眼前近在咫尺的巨大火炉。

在注视下，他的一双瞳孔开始颤动，头皮亦在缓缓收紧。

只见，在火炭与烈焰的其中，分明就是一具不知何种生物的森然手臂，此刻正被高温炙烤得扭曲、剥落，并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尽管如此，仍是能看清那手臂表皮上布满令人发指的黑紫色鳞片，及上边爬满密密麻麻如蚯蚓的血印，一整个肢体臂膀，尽显瘆人可怖。

这根本不是人，是那恐怖吃人妖魔！

极具冲击感的画面，强势突入陈渊大脑，一个惊吓跌坐在地，“妖，魔......”

“喂阿渊，你搞什么呢？”

隔壁炉房传来话音，是陈渊本能感到熟悉的语调。

然而陈渊已如失魂，久久傻滞。

少许，这间单独的焚妖炉房，被从外轻推开半边，先前说话之人探来脑袋，关心询问：

“阿渊，你这边出了什么状况？”

一瞬木然，陈渊抬起头。

对方与自己年纪相仿，同为青年模样，却面颊凹陷，显得尤其蜡黄瘦弱，而今面上能看出正表露着担忧态色。

陈平，同村发小，很好的好哥们......这是记忆给陈渊的反馈。

但陈渊此刻的关注，全然放在这位发小的脸庞之上，因为那不只有单纯的蜡黄枯瘦，

还有竟如先前火炉中的那可怖妖魔手臂，表皮泛着微微的黑紫色怪异鳞片，同样布满条条血印，一块一块斑点，遍布他半张脸，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一幕，看得陈渊整个表情趋于扭曲，双瞳有如地震。

察觉到陈渊的异常，陈平开口：

“这叫黑腥鼠的妖魔死玩意儿，确实邪乎，刚烧没几天就这样了。”

他边苦笑说，边抬起手掌摸着自己脸庞上的黑紫鳞片，枯瘦的手掌却也爬满了妖异斑点。

陈渊目睹，随之惶然低头，看着自己缓缓抬起，却怎么都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掌。

同是如此！

且颜色更为妖艳，鳞片纹路清晰成型，属于人的肤色皮肉基本不存。

陈渊惊恐如潮水汹涌，只能忙乱地摸起这具身体。

手臂、大腿，半边身体，无一完好！

“啊......”

陈平上前一把摁住陈渊肩头，道：

“咋的，你昨天不是说已经习惯了吗？”

“没办法，咱这炼妖一行，就是这样，很阴间的，但能每天吃饱睡暖，就算和不是人的玩意打交道，至少还活着，不然咱哥俩都不知饿死在哪个耗子洞里了......”

这时，陈渊也强制自我冷静，将初来乍到的惶恐积压。

“嗯，院里的校尉大人...管这叫什么，暂时妖化，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陈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

陈渊咽喉蠕动，依旧说不出半个字。

他已完全懂了原主的死因！

陈平还想说什么，最终也仅低声道：

“但其实大家都懂...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咱哥俩进这炼妖部前，不都做好准备了吗？”

他走前，恢复平日轻松语调：

“别吓傻的了，抓紧把手上活干了吧，不然今天没馒头肉片吃，而且过两天的考核，关系性命。”

说完，关上炉房铁门。

这间面积狭小，特制而成的炼妖房，独剩陈渊一人。

而炭火还在燃烧，在持续炙烤熔炼。

喷出的浓烈焦臭怪味，灼烈的高温，好似能将人血液烤得沸腾。

陈渊靠在石壁上，心底浓厚阴霾。

“妖异感染，侵入四肢百骸，死于非命......现在我穿越过来，又能活多久？！”

感受着身体各处异状，陈渊想了很多，几经挣扎无措。

最终，还是无力扶墙而起，如同麻木的机械般，拿起一旁铁钳，忍着对炉中那妖魔残臂的恐惧，继续完成炼妖任务。

而在镇妖司秘炼的炭炉、焚妖尸火前，纵使拥有妖异本领的残臂，也被烧得溃烂不堪，血肉焦灰。

剩下的，唯有剥去恶心表壳后的骸骨。

这就是所谓‘黑腥鼠’妖尸上最具价值的材料了。

陈渊将其装入装载的罐桶器具。

紧接着，又凭肌肉记忆似，拉开炉房内用来递传的暗格，准备熔炼下一具妖尸。

哪怕做足心理建设，前身也有记忆经历，可当真正看到还算‘鲜活’的妖魔时，陈渊仍感到胃中翻涌，甚至身上本不带来疼痛的妖异斑点，也在隐隐火辣作痛。

这同样是一具布满鳞片的妖魔手臂，同一类的妖尸，但看起来比在火炉内静躺着，更让人有窒息感。

妖魔手臂粗壮宛若树干，筋脉隆起，黑紫色的鳞片，泛着黏腻光泽，细密血印更是不时轻微蠕动，仿佛随时活过来般。在平整的断口处则淌着猩红血液，触目惊心。

从此也能看出，伏妖的镇妖司高人，是何其强大。

“初选、分割、入炉、烧炭、熔炼......”

陈渊心底默念整个炼妖工序步骤，待全程紧张进行完成，再度起炉焚烧。

他方才重新靠住墙壁，双目无神。

烈火腾起，炉内手臂焦黑外皮开裂，五指并开始狰狞弯曲，哪怕仅是断肢残臂，依然能将妖魔本身凶残，展现得淋漓尽致，凡人也唯有被支配的恐惧。

日常的炼妖工作不复杂，大部分只是在煎熬等待。

陈渊则始终神情恍惚，往那一靠一坐，生命似乎便会多加流逝一分。

这具被妖异感染后惨死的半残身躯，又能撑多久？

刚穿越过来，陈渊不想死，更不想去经历那些痛苦。

然而摆在眼前的，是地狱般的开局。

炼妖部内常年污秽弥散，妖气浓郁过天，纵使能拖着虚弱半疾的身子苟活，日积月累下来，也必死无疑。

又或者会在某个炼妖工作时，被突起的妖魔扑死，然后成不人不鬼的妖异怪物......

陈渊完全能想到，自己今后的凄惨下场。

且虽然这一行的死亡率拉满，晦气无比，却能不断吸引来外人。

毕竟只要完成任务，每日伙食就管够，还提供暖和住所，在这黑暗混乱，到处能见着死人的浊世当中，可谓无比诱惑。

总有人想碰运气，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想着一步登天加入镇妖司。

又或许同之前的陈渊陈平相当，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若没有炼妖部收留，恐怕早已成了路边残骨。

“世道吃人，妖魔吃人，就连人也吃人，我该何去何从？”

陈渊用力揉搓着手掌心处轻微恶心粘稠感的鳞片斑点，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自己一张帅气脸庞，没被妖化污染。

“离开炼妖部，去了外面，迟早饿死，饿死的感觉不好受，不仅饿死冻死，而且...这样的身体......”

炼妖部里的校尉大人是说过，会自己慢慢好起来的。

可炼妖部的人，尽心知肚明。

更何况还是经历过妖化惨死后的陈渊，看似活着，其实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只怨凡人的性命太低贱！

火焰肆意躁动，将整个炉房照得通红，陈渊被包裹其中，迷惘到了极点。

在漫长的观火等候里，陈渊心若死灰。

炉火将熄，一具妖魔残臂，便焚烧完成。

陈渊来不及多怅然，唯有接着麻木工作。

因为，炼妖部里虽大部分由城外饥荒流民组成，但实际不好混，里面并不养闲人。

当天工作必须完成，若完不成任务量，轻则断粮，驱逐住所，重则遭受皮肉之苦。

每隔一段时间，还需着重考核炼妖数量，像之前没通过考核要求的，基本全消失，然后又被其他人顶上了。

陈渊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被赶走，亦或遭遇其他更惨的下场。

他只知道，他今天想吃饭，想睡好觉。

所以尽管不适，依然咬着牙忍着高温，努力适应工作。

“两具，今天还有三具，每天五具......”

陈渊脑子都有些恍惚迷离，想通过碎碎念的方式，想尽可能的不那么麻木，像个人。

然而当他拿起铁钳，将炉内炭灰清理，将妖魔残臂钳出，眼前却倏忽一闪一花，还未待他反应情况，一幅幅奇异画面，就此在脑海，在眼前纷至呈现。

可见，虚影迷蒙的画面中，是一头鼠状妖魔，身躯庞大如小山岳，四肢隆起如块块磐石。此刻正冲天暴戾怒吼，体表外本应柔顺的毛发亦在层层蜕变、脱落。

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扭曲、黏腻，散发着诡异幽光的黑紫鳞片，硕大鼠头更是在畸形肿胀，整个狰狞獠牙，暴虐形态，直令人感到最原始的恐惧。

画面再一转，手持巨剑的男子从天而降，鼠妖撕裂山地，狂暴掠出。

紧接着，便是阵阵厮杀怒啸声，妖魔凄厉哀嚎，鲜血迭起，刀光剑影......

鼠妖倒下，妖身被斩，只余残肢独臂，赫然是陈渊眼前所熔炼的妖魔。

而这些信息的获取，只有火光一闪的时间。

【正在提取‘黑腥鼠’血脉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