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萱草教官

日落西山之时,姜夜总算把最后几个街坊哄出了门。

这一下午的虚与委蛇倒也不白费,与众人的闲聊中,竟让他拼凑出了稻魔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青巾汉子姓赵,原一家三口住在城东,老实本分,勤恳做人。

偏生他家的薄田与李家的肥地毗邻。

去年春旱。

为防欠收,李家下人连夜掘断了上游的沟渠,硬是把活水改道,圈进了自家田垄。

导致赵家的稻子,灌浆时节却无水可灌,秋后收成还不够抵税。

腆着脸东借西凑,才勉强还上了官家催缴的税银。

今年开秧那日。

他摸着孩儿饿瘪的脸蛋,咬破指头写了一份血状,跪下呈给青秧会“水伯”。

谁料那胖子当面笑呵呵收下三斗新米,转头却与恶役勾结。

非但不主持公道,反将赵家田契强押给了钱庄,扬言秋后缴清税银后才返还。

田是农民的根,兔子急了还咬人。

那夜讨要田契,被打了几棍后,汉子摸黑翻进青秧会祠堂,盗走了供在神龛里的“十滴金”。

这本是失踪的青秧会会首,留给穷苦百姓的活命咒。

如遇荒年,往田里滴十滴便能叫亩产翻倍,如今却成了高层敛财的摇钱树。

那汉子抱着陶罐奔回田埂后,回头瞧见青秧会的火把蜿蜒追来。

于是发狠掀翻罐底,往田里泼了个精光。

咒水渗进龟裂的土缝,眨眼睛就令稻穗暴长三丈,近似成妖。

稻叶割裂他的胸膛,杆子捅穿他的头颅,汉子却浑然不知。

只是在生命终点,自顾自张开双臂,嘶吼着那句祖辈相传的丰收吉谶:

“稻起浪了!稻起浪了!!”

他这姿态,丝毫不像走投无路的绝望。

而像是在拥抱曾经那个满身是伤,跪在龟裂田埂上,不断叩头求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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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姜夜长叹口气。

这世道,小民的脊梁终究会被现实压弯,在所谓的“丰年”里,折成喂饱豺狼的秕糠。

摩挲着茶碗沿口发了会呆,姜夜忽又想起早上那汉子直勾勾盯着店门的模样。

按理说,作坊里无人与他沾亲带故,甚至之前都没见过,寻仇也寻不着这来。

况且店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兜里的银子,便莫过于前院那堆待刨的木料了....

“莫非....是阴材?”姜夜指尖在桌面毫无节奏的敲击着。

咕咕——

这时,腹中传来叽咕声。

姜夜收敛心思,胃酸翻涌,在喉间徘徊。

于是让大胖黑猴留守作坊刨木料,自己则挎起菜篮钻进了市集的喧嚣。

花两刻钟的工夫,买了八斤牛肉,加上些许菜蔬佐料,共计六钱银子。

不过算上今天接下的木作活,反倒还赚十四两四钱。

回到前院。

大胖黑猴仍在弓腰刨木,忽然肉腥混着桂皮香钻入鼻尖,大胖咽了几口唾沫:“姜、姜师兄...今晚吃肉?”

“活干完了就吃。”姜夜随口说道,随后拐进灶房。

放下菜篮,便又折身行向内院。

该打拳了。

然而意识灌入肆号的刹那,却发现木人们正在内院“排队挨打”。

只见张萱草偏头躲避拳风,反手出掌轰在了壹号心口,震得它足跟犁地暴退三丈,地面豁开了两道焦黑的沟壑。

不待壹号重心回正,她腰肢一转,长腿如同战斧,绷直的足背凝在壹号印堂前半寸,气浪刮得它关节榫卯噼啪作响。

“气浮如萍!腰马似沙!”

张萱草收腿时裙裾如墨瀑垂落,指尖戳在壹号的额头:“真当厮杀时,这招早已踢碎你的颅骨!”

壹号垂首盯着青砖缝,露出一丝落寂,昨夜西平街看张萱草空手对抗六把钢刀,还未有何感触,此刻直面她的素手,方知差距。

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她第一掌拍来时若不收劲,自己这槐木胸膛怕是当场就要裂开。

“伍号这么厉害嘞?”

贰号歪着脑袋,食指摩挲着昨夜被刀锋砍出裂纹的关节,目光在壹号的眉心与张萱草莹白的指尖来回逡巡。

觉察到这缕窥探的视线,张萱草反手甩出腰间长绳,缠住贰号的脖颈:“既这般好奇....”

手腕一拉,线绳猝然绷直,拽得贰号踉跄跌入场中:“便教你亲身体验!”

“哦,体验就体验嘛,这么大声干什....”

话音未落,嘭!张萱草拳锋已砸进贰号胸膛。

二百斤的木人躬身倒飞了出去,她腰腿发力,残影竟比倒飞的贰号更快三分。

“反应太慢!”

清叱声中,张萱草已闪至贰号身后,一记鞭腿正中其后心。

贰号惨叫一声,身形凌空折返的刹那,张萱草又抬手擒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其掼向地面。

“轰!“

青石板发出炸响。

张萱草单膝压在他的咽喉,右手指尖拈着一片碎木屑:“木人属实比活人抗揍。”

说罢,她收势起身。

长发在残阳里甩出一片金色弧光,气血凝出的汗珠顺着脖颈徐徐滚落,滴落在锁骨的轻纱。

暮色将她的剪影拉得愈发高挑,裹着妙曼腰身的束腰此刻绷如满弓。

“还体验么?”张萱草并指拂开黏在唇角的发丝,这个本该娇媚的动作由她来做,却是透着森然寒意。

“不、不了!哎呦,我明明是木头,怎么也这么痛嘞?”

贰号瘫在青石板上,摸着胸口蜷成虾米,不断哆嗦,感觉哪哪都疼,根本站不起身。

“壹号,快来....扶我一把...”

听到憨老二的呼唤,壹号沉默着蹲下,抄手穿过它的腋下,将其咯吱咯吱支棱起来。

张萱草抱臂倚着廊柱,栗色发尾扫过汗湿的锁骨:“好一对难兄难弟。”

视线挪移,掠过呆立的叁号肆号,这两具木人得灵尚浅,痴痴傻傻的,没那么聪慧。

只是看一眼,张萱草便放弃了教导的打算,重新看向壹号贰号,食指挑衅似的勾了勾:“继续,这次你们一起上。”

说罢,鞭腿已扫出气浪,掀翻了三丈外晾晒的短衣。

“哎呦,壹号你皮厚,帮我挡挡!”

姜夜看着这幕闷笑出了声,有张萱草在,训练木人的活倒是有人干了。

二人的哀嚎声中,肆号如提线木偶,猛然打出一拳,开始肝今日的体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