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黑船现

漩涡深处，那根老阴木一闪而过，木头上的人脸眼窝里嵌着的米粒舍利，正拼出新的生辰八字。

“咳咳……快走……”

宋仁瘫软在船头，指缝间渗出混着香灰的黑血。

此刻他脸上连根嵌着的傩神面具已经消失不见，在体庙之中，熔炉之内，汹涌的火焰正将傩神面具包裹，化作一个火球镇压在香炉之中。

因傩神面具而被召唤出来的送阴船，也伴随着傩神面具的封印，而重新消失不见。

见到宋仁恢复了神智，一直神经紧绷的阿力等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阿力抬头望向崩塌的岩壁，晨曦正从裂缝渗入暗河。

宋仁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撕裂般。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痛苦，还是他闯进红灯坊，与红灯坊那些青楼女子拼命的时候。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宋仁开始观察起自身的情况。

焚炉青焰渐熄，傩神面具在炉底凝成颗核桃大小的囊球。宋仁指尖抚过球身，那些米粒状的婴颅浮雕竟在皮下蠕动，仿佛千百双眼睛隔着皮肉窥视人间。

这次行动，可以说惨上加惨。

三十几个苦田汉子，如今还喘着气的，已经不足一半，其中大半部分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身受重伤。

如果不是宋仁意外从李不为这里得到的傩神面具，恰好能够克制龙王爷的话，那么他们这一次恐怕真的彻底栽了。

神灵与神灵之间，亦有高低。

龙王爷本身就比荒神要强，又是在水中，所以对于荒神基本上可以做到彻底压制。

可那根老阴木绝对不可能是傩神本体，极有可能只是制作傩神面具的材料，沾染了傩神的力量。

一根只是沾染了力量的木头，竟在水中吓得龙王爷不敢现身，落荒而逃。

真正的傩神，得是什么样的存在？

也难怪，当初的麻三爷，认出了傩门十三匠后，会这么激动。

一想到那根老阴木，宋仁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次确实是过于冒险了点。

在那本《乌眉河捞尸密录》当中，就明确记载了那根老阴木极有可能是想借助着面具重返阳间。

宋仁身上本身就具备着傩神相关的力量，与面具可以说是同源，当他戴上面具后，顷刻间引起了那根老阴木的注意。

甚至直接召唤出了送阴船，企图将他接引到阴间，趁机借着他的身体还阳。

如果不是体内常世之主的神像，那他恐怕真的会彻底沦为那根破木头的傀儡。

而且那根老阴木，似乎对他体内的常世之主塑像，也很感兴趣。

有一种既觊觎，又恐惧的情绪。

如果这种情绪是源自于傩神的影响，那傩神和常世之主之间，应该就有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了。

就在这时，宋仁猛然想起了，当初他第一次觉醒替庙的时候，脑海中曾出现的那段话。

【囍神抽干了它的血液，傩神哭泣着挖出它的眼球，五藏神撕扯它的心肝脾，三清啃食着牠的血肉……真神已死，伪神当道。古老的存在们背叛了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分食了它的身体，窃夺了它的权柄。至此，天道气运分崩离析，大地秩序支离破碎。】

体庙内常世之主塑像的双眼出，确实是两个漆黑的孔洞。

这俩，还真有仇！

他刚要细细往下琢磨，暗河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巨兽在深渊中翻了个身。

“这祸根算是暂时压住了。“”

阿力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金瓜锤指向龙骨船残骸。舱板缝隙里渗出缕缕黑气，隐约可见数十具蜷缩的活人——那些被盐晶封住七窍的，脖颈皆系着浸透尸油的五彩绳。

绳子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油光，每根绳结都系着枚泡发的铜钱。

果不其然，船里并没有所谓的金银财宝，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镇长要用到的人殉。

二娃用凿头刀撬开舱板，腐臭扑面。

他忽然发现人殉的耳垂都钉着槐木钉，钉尾坠着指甲盖大小的铜铃。

“这些铜铃的样式……”二娃皱起了眉，神色凝重，“和义庄里门牌纹路一模一样！”

“按理来说，漕帮这次这么重视这批货物，应该非常的贵重才对，可为何就只有一些人？这些人全部都是生面孔，在镇子里从来没有见过，难不成是镇子外面的？他们搞这么多活人干什么？漕帮干上人牙子买卖了？”

话音未落，整条暗河突然沸腾。

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傩面，每张面具眼窝都燃着青磷鬼火。

阿力刚要抡锤砸向最近的面具，却见宋仁突然僵立。

体庙残破神像的右臂竟自行抬起，结出个颤抖的避煞印。

神像腹腔的焚炉中，青铜铃铛疯狂震颤，那些本已镇压的婴颅米粒竟在铃身表面游走，拼出个生辰八字。

正是他点香那日的干支！

为什么已经被镇压的面具又重新开始骚动起来了？

是有什么东西影响到它了吗？

“哗啦——”

三十丈外的漩涡中缓缓升起艘黑船。船身似柏木又似青铜，吃水线以上刷着层凝固的血痂，船板缝隙里钻出无数青灰色根须，细看竟是老阴木的枝条。

九盏人皮灯笼悬在桅杆，火光里映出的不是烛芯，而是蜷缩的傩戏童子魂魄。更骇人的是船头雕着尊三头六臂的傩神像，神像手中托着的，赫然是宋仁面孔的脑袋雕塑。

这可不是之前的老阴木，而是真正的傩神雕塑！

难道说正主找上门来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瞬间弥漫宋仁全身。

“宋兄弟！这些绳头在动！”

二娃突然惊叫。

人殉脖颈的五彩绳如活蛇般扭动，绳头延伸进暗河深处，竟与黑船舵轮上缠绕的根须连成一体。每根绳子吮吸人殉精血时，黑船表面的血痂便鲜艳一分，船头傩神像的眼珠也随之转动。

宋仁七窍突然渗出血珠。他看见那些青灰色根须穿透船板，末端蜷缩着泡发的戏班童子。童子们手脚相扣结成阴船模样，口中咿咿呀呀唱着送葬的傩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