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塔楼上的少女1

那次在越南边境受伤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

推进了手术室的时候,她睁眼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她手术前最后的意识。

“叶安逸,我是不是见过你?”那个男声在她身边低语,那个声音曾经让她非常害怕,又让她感到全身软绵绵的,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那个声音说的一个故事,伴随着麻醉医生的麻醉药,让她渐渐失去意识。

——很早以前,有个怀孕的母亲特别想吃莴苣。她丈夫不忍心看见她妻子被对莴苣的执念所折磨,就冒险去隔壁巫婆家的花园里去偷莴苣,结果就被抓住了。

她真的太蠢了。

不记得是因为那家人太穷赔不起钱,还是因为那个巫婆百般刁难说什么也不放过他们。最后她索走了那位母亲刚生下来的女儿,养在了一座高高的塔里面。

那个女孩的父母竟然也答应了。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不喜欢一切童话。但是玫瑰喜欢,她喜欢一切娇弱美丽的东西。那时候我念初三,她念小学六年级。

她们小学就在我们中学对面,放学要比我们要早。由于她母亲是我们中学的老师,她回家要路过我们的教室,我经常能遇见她。

她漂亮的如同一朵玫瑰,即使是穿着小学那种土里土气的蓝色背带裙校服,即使是穿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她那白色圆领衬衫和齐眉的乌黑流海仍旧把她衬托得娇艳十足。

其实小学和中学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我。他们认识我这个经常拿什么“奥林匹克竞赛特等奖”什么“少年发明奖”的家伙,所以那些开始渐渐发育的小学高年级女生经常在远处聚着指着我笑。在我眼里,她们都是一群毫无思想,而且懦弱异常的羔羊。她们要为刚刚发育的身体而焦虑,要为自己突然对班上某位男生产生异样情绪而苦恼,要为提防公车上的色狼大叔的狼爪而恐慌,而且还要面对那些个年老色衰但是体罚起小学生毫不留情的小学老师。

但是我觉得玫瑰还是有点思想的,不多,只是一点。她的思维刚刚打开,对一切是非毫无判断的能力,只是想象力异常充足而已。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她。书上说男生一般比较晚熟,所以我对她的喜欢估计就相当于喜欢一只小狗差不多。

“张柳岸,后来怎么了?”她被莴苣的故事吸引了,急急问我。

我并不是吝啬告诉她下文,只是没有时间告诉她而已。因为一放学,她从小学门口走到中学这边,还没跟我说上两句话,就立刻看见她母亲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赶来了。她害怕母亲看见自己和男生,尤其是一个中学男生说话,急忙从我身边跑开。

她家就住在我所读的中学里。但是她母亲非要赶着来接她,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和同学一起回家。

她母亲,实在不象她的母亲。她的长相和女儿毫无相似之处。她相貌非常平常,而且由于长期对生活不满的情绪造成的面部的表情加剧了她的丑陋。她就教我们班的语文,这就不奇怪我为什么和她比较熟了。

班上的男生背后都说她其实是玫瑰的姑妈,她是被寄养在姑妈家的,因为他们晚自修有几次听见她们吵架,有几次玫瑰哭着跑了出来。

但是后来经过玫瑰证实那的确是她亲妈。我大大地失落了。

玫瑰很不耐烦她妈妈来接她,认为已经那么大了还要坐在妈妈的单车背后是很丢脸的事情。有几次,她装做没看见就和自己的同学一起走,但是她妈妈寒着个脸,推着单车紧紧跟在女儿后面。同行的女生不好意思了,说玫瑰我们先走了,你还是和阿姨一起走吧。

玫瑰撇着嘴巴跳上了车,她母亲嘴角才露出一丝满意。

你看你妈妈多疼你,要是我妈妈来接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她的同学在旁边说。

听到没有!她妈妈提醒她。

我在远处看着,丝毫没有感觉到玫瑰的快乐和骄傲。她只是妥协了,妥协在她母亲强悍的爱里。

其实社会舆论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人们喜欢看劳累一天的母亲拖了个单车来接自己的女儿的情景,喜欢看女儿含着泪花喊一句“妈,您辛苦了!” 这符合单亲家庭的感人一幕。他们丝毫不顾那小学离她家就几步路程,她女儿也有社交的需要。

我觉得她只不过是出于对女儿的独占欲,剥夺她放学那几分钟和别人交际的权利而已。也许我的思想从小就比较冷血,但是我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点。

玫瑰回家一般都不让出来。她家住五楼,她经常从窗户外面看着下面的孩子玩,别人叫她下来,她就摇头说不下了。我估计她是被她妈妈锁住了,不好意思说而已。

我实在不喜欢她的母亲,有次考试我特意没写作文,结果漏下了年级第一的位子,把班主任气得脸色发青,把她母亲气得脸色发紫。班主任不敢对我这个优等生发脾气,就对她母亲发脾气,勒令她要教我写好作文,给我开小灶。

其实她母亲要是对我客气点,我估计就不会设下后来的机关。但是她那天真的让我非常,非常地生气。

在办公室里她教训了我一个小时。她冷冷地透着眼镜镜片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

“你对我家玫瑰有什么企图?你说!”

真是太可笑了,我只不过是对那个小女生说了个童话故事而已,那是我正常社交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们这些青春期的少年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她盯着我,用一种尽可能激怒我的口气说,“她是我的女儿,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接近她。包括你。”

我差点就被激怒了。虽然我一向认为老师是某些弱智生物,就凭他们只靠分数认人但是对我的人生却毫无贡献这点。但是念书那么些年来,我只是保证好自己的分数高高在上也避免了这类傻瓜的一些骚扰,但是她居然这样擅自把别人放在一个卑劣,猥琐的位置上评判,就因为她那可笑的敏感的独占欲。我忍了忍,没发作,淡淡地说:“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靠在椅子背上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一个人要是没把怒气爆发出来,要比随时随地爆发更加可怕。从她鼻子里哼出那声冷笑开始,我就决定接受这个女人的挑衅。

——叶安逸你知道吗,我要接受她的挑衅。

叶安逸突然睁开眼睛。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身边是老式的衣柜。

有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她今天忘记和付家敏视频了,微信上有付家敏的未接电话。

她不想打回去。

真是太奇怪了,麻醉医生给她上麻醉应该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给张柳岸这么长时间说这么多话。就好像是他在为她切开伤口,接好骨头,缝合伤口的时候,一直在进入全身麻醉的她一直喋喋不休地在说这个故事。

他说他年少时候见过一个叫做玫瑰的女孩子,然后那个女孩子被母亲控制着,成长得非常压抑。

她扶着自己的额头,打开白欣容的日记本,看到里面的日记。

“8月2日,爸爸来看我了。爸爸果然不喜欢我。我妈妈说过,爸爸和她离婚,就是因为我 不是个女孩子。我妈妈说,如果她不要我,世界上就没有人要我了。我连屎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叶安逸狠狠合上了日记本。

——一个打压自己女儿的母亲。

其实在医院就看出来了,白欣容父亲对女儿的死亡是愤怒的,心痛的,那种痛苦是无法掩盖的,他对白欣容的母亲才是非常明显的嫌恶。

白欣容的父亲不可能嫌弃自己的女儿,他真正嫌弃的是自己的前妻。白欣容母亲说他因为自己生了个女儿而要和她离婚,完全是推脱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