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虎伊田 不恶而严

柏寒第一次在七大棋战中进入读秒阶段，老师曾经的教诲在他耳边回响。

“读秒声响起时，空气仿佛凝固了，那是围棋魂魄在低语。“

少年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压迫感。

每一分钟都在与时间赛跑——思考、判断、落子、按钟，循环往复。

序盘建立的优势在李沂修五段的猛烈追击下所剩无几。

棋盘上的胜负在毫厘之间摇摆不定，当棋局进入小官子阶段，柏寒终于确认自己保持着微弱的半目优势。

随着最后一个官子被填满，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局终于尘埃落定。

研究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小林觉注视着李沂修率先在对战记录表上签字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工藤纪夫和高木祥一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而佐藤健一则像只受惊的鹌鹑般瑟缩在一旁。

“金川君，“

工藤纪夫终于打破沉默，声音略显沙哑，“麻烦你带佐藤课长去和柏初段对接一下，详细说明下周与伊田九段对局时的注意事项。“

金川正明点点头，领着佐藤健一快步离开了对局室。

随着关门声响起，室内顿时只剩下三人。

“工藤桑，“高木祥一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对伊田九段的处分是不是太严厉了？“

工藤纪夫长叹一声，眉间的皱纹更深了：“高木桑，你我都清楚棋院理事会的构成。二十名理事中，棋士代表只有三位啊。“

他掰着手指数道：“羽根直树九段、山城宏九段、沟上知亲七段。其他都是地方棋院代表和赞助商代表，他们的意见连理事长都不能忽视啊。“

“更何况，“工藤纪夫的声音愈发低沉，“这次理事长本人也支持处罚决定。“

“为什么？“高木祥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大竹桑难道忘了自己首先是位棋士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高木前辈。“一直沉默的小林觉突然开口，“就像伊田君说的，这次处罚只是个借口。“

“小林！慎言！“工藤纪夫情急之下直呼其名，脸色骤变。

小林觉却苦笑着摇摇头：“在两位前辈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缓缓展开折扇，轻轻扇动着，仿佛要驱散心头郁结的热气。

“真正的原因，是伊田九段提出的那套改革方案。“

小林觉松了松领带，语速渐渐加快。

“他要求改革棋士会费制度，认为现行制度对低段棋手不公平。但会费占棋院预算的两成，如果自愿缴纳，棋院正常运营都成问题。“

“他还要求财务公开，削减高层薪酬。“小林觉的折扇在掌心重重一拍，“高木前辈，您觉得这可能吗？“

高木祥一听到这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

“更别提他要求增加棋士在理事会的席位。“小林觉看向工藤纪夫，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还要调整七大棋战的奖金分配比例。“

工藤纪夫冷哼一声：“要是都按他说的改，围棋的正统性还怎么维持？“

“您看，“小林觉转向高木祥一，无奈地摊开双手，“就连我们三个棋士都达不成共识，更何况二十人的理事会？“

高木祥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那理事长他...“

“大竹桑其实支持伊田的很多提议，包括降低自己薪酬。“

工藤纪夫解释道，“但他不能完全无视理事会的集体意见。本来大竹桑打算循序渐进地推动改革，谁知道伊田今天直接掀了桌子...“

工藤纪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要吐出胸中的未尽之言。

“这个老虎伊田，真是不管不顾啊！”

另一边，棋士休息室里。

柏寒刚刚战胜强敌晋级碁圣战预选B组的喜悦还未散去，就被佐藤健一传达的消息浇了一盆冷水。

少年抿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停赛风波与自己何干？连老师都特意叮嘱过了，现在棋院还要来规定自己该说什么话。

“柏初段，情况就是这样。“佐藤健一看着沉默的少年，语气渐重。

“这是理事会的决定，希望你能配合。如果因为柏初段...“

“佐藤课长！“金川正明突然打断，“让我单独和柏初段谈谈。“

少年抬起头，看见曾经的导师紧锁眉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广报课长。

佐藤健一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起身道：“那就拜托金川局长了。“

他向柏寒点点头，起身离开了休息室。

金川正明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缓步走向门边的咖啡机。

片刻后，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少年手中。

捧着温热的咖啡杯，金川的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庭院里那棵苍劲的老银杏树上。

春风拂过，粉白的樱花在翠绿的银杏叶间依依不舍地飘落。

“从千駄谷到市谷，我在这栋大楼里度过了大半辈子。“

金川抿了口咖啡，悠远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

“年轻时匆匆来去，如今却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这三十年里，我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了。”

柏寒安静地听着，知道老师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面。

金川转过身，终于切入正题，“关于伊田九段的事，按棋院说的做，把心思都放在棋盘上。棋盘之外，不妨做个透明人。“

老人的手轻轻搭上少年的肩膀，目光温和。

“你看，樱花知道抵挡不了夏日的烈阳，所以选择飘落。但来年春天，它们又会重新绽放。”

柏寒望着窗外纷飞的花雨，若有所悟。

“因为它明白自己的弱小，所以不作无谓的抵抗。等你有朝一日长成这样的参天大树，轻轻摇动枝头，就会得到无数回应。“

少年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度，抬头对上老人镜片后温和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金川老师。“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的手在少年肩上又拍了拍，仿佛要把三十年的阅历和感悟都传递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窗外，最后几片樱花随风飘落，而银杏的新叶正在阳光下闪耀着勃勃生机。

......

回到道场的柏寒被藤泽一就拉进了茶室。

斜放在茶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在直播记者会的现场。

镜头里，伊田九段刚结束发言准备离场，一位记者突然高声发问。

“伊田九段，下周四的天元战预选B组，会是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吗？”

伊田的脚步一顿，侧脸在镜头前棱角分明，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我会以最后一战的心态，来完成这场比赛。”

“'最强初段'柏寒将是您的对手。”

记者穷追不舍：“您对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强初段'？“

伊田的嘴角扯出弧度，带着莫名的讥笑：“比得上当年井山八段初段时的实力吗？“

他转身看着镜头，眼中的锋芒似乎要刺穿屏幕。

“一个拿过十次七大冠的老将，最后一战的对手居然是个初段！”

伊田抬起手臂，指了指镜头：“这就是日本棋院所谓的尊重传统？”

“可笑！”

画面戛然而止。

柏寒的目光还停留在笔记本的屏幕上，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咔嗒”一声，藤泽一就轻轻合上笔记本。

“老虎伊田，还是这样不管不顾！”

柏寒提起铜壶为老师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唇角的弧度。

“下午在棋院的时候，金川老师和广报课的佐藤课长已经交代过了。”

藤泽一就投来询问的目光。

“请老师放心，我不会节外生枝。不过...”

少年抬起头，迎上老师的目光。

“初段与九段的差距，无非是落子小目与星位的差别。”

“小目求稳，星位取势。”

柏寒放下茶杯：“可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点，哪一处不是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