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区行政体系初现

选举的尘埃落定没两天,新京城里那股子混杂着兴奋、新奇还有几分茫然的喧嚣劲儿,依旧萦绕在街头巷尾,没那么快散去。

朱高煦坐在他的简易书房里,手里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当选名单。

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名字:王老五、李木匠、钱秀才……还有那个肯琢磨土著农法的方儒生。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些人选,不算完美,但至少有了一个制度框架,并且有了执行这个框架的人。

思绪飘忽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等等,任期?

他好像忘了设立任期限制,没有了任期什么时候改选议员都是空谈。

他迅速翻找出那份《新京地方议事会临时章程及选举法草案》。

果然,上面只规定了怎么选人,却没说这些人能干多久。

这可不行。

朱高煦拿起手边的炭笔,蘸了点口水让笔尖更顺滑些,毫不犹豫地在草案的空白处加注。

“议员任期,暂定五年一届。”

他又添上一句:“每届当推选议事长一人,总理议事会各项事务。”

写完这句,他的笔尖顿了顿。

目光落在标题的“新京地方”四个字上,觉得有些扎眼。

如今可不止新京一个摊子,上海、新威海、新杭州、新郑州,摊子铺开了,规矩就得跟上,总不能一个地方一套搞法,那不成乱麻了?

炭笔划过,将“新京”二字划掉,改为“地方”二字。

《地方议事会临时章程及选举法》,嗯,这样才周全。

文件名头上那“临时”和“草案”的字样依旧醒目,像是在提醒他这只是权宜之计。

但朱高煦心里门儿清,这玩意儿一旦立起来,以后再想大改就难了。

不过眼下嘛……他吹了吹笔尖的炭末,看着纸上刚添上去的字迹。

加个年限,改个名头,这点事,他这个汉王动动笔,自然就是规矩,毕竟中央的议事会还没有确立,不用走复杂的流程。

........

几天后,新京议事会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就在那间略显局促的议事堂里召开了。

二十位新出炉的议员,穿着各自浆洗得最干净、最体面体面的衣服,神情各异地坐在简陋的长凳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好奇的气氛。

农人代表王老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没停过,一会儿搓搓裤腿,一会儿又互相揉搓,屁股在硬木凳子上挪了好几次,好像凳面上有钉子。

工匠代表李木匠倒是腰杆挺得笔直,像根标枪,眼神却不老实,好奇地打量着屋顶的梁柱结构,大概是在琢磨这活儿要是他来干,能省多少工料。

钱商人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精明笑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飞快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在无声地评估着每个人的斤两和潜在的合作可能。

几个儒生代表则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端坐着目不斜视,但偶尔快速交换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和对这“新玩意儿”的揣摩。

朱高煦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一把带靠背的椅子上,充当主位,朱瞻壑则站在他身后,眼神里满是新奇,也在悄悄观察着这些未来可能要打交道的“议员”。

他清了清嗓子,并不响亮,却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今日是议事会第一次集议,大家都是头一回,生疏难免。”

“有些规矩,咱们边做边立,摸着石头过河嘛。”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掺杂了点鼓励的意思。

“头一件事,也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推举一位新京府尹,来总管咱们新京的日常事务。”

他顿了顿,让大家消化一下这个信息,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按照本王之前颁布的临时章程,府尹人选,由本王提名,议事会推举决定。”

“本王提名两个人选:王缙,洪涛。”

这两个名字一出,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骚动,比刚才更明显。

王老五茫然地看向旁边的李木匠,嘴皮子动了动,像是在问:“这俩谁啊?”

李木匠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钱商人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但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盘算这两个名字背后的分量和意味。

几个儒生代表则反应各异,有人微微点头,似乎认可这两个名字,有人则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回忆这两位同科或前辈的过往事迹。

王缙和洪涛都是正儿八经从大明科举独木桥上杀出来的进士,虽然在之前的议员选举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入选,但论起读书做文章、处理政务的底子,在场除了朱高煦自己,怕是没人比得过。

“这二人,在大明时便有功名在身,文章策论皆有可观之处,随本王来到新大陆后,对新京各项事务也算熟悉。”

“由谁来担任这第一任府尹,更合适挑起这个担子,诸位议员可以议一议,然后自行推举吧。”朱高煦补充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不等众人消化完这个信息,朱高煦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另外,为免府尹权责过重,滋生弊端,本王决定,另设新京地方法院,专司审判之权。”

这话如同往平静的池塘里丢了块大石头,议事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嗡嗡声四起。

王老五瞪大了眼睛,凑近旁边的李木匠,压低了嗓门嚷嚷:“老李,啥玩意儿?府尹老爷以后不管断案子了?那谁管?”

李木匠眉头拧成了疙瘩:“听着像是要再开个衙门,叫什么…法院?专门审案子?”

钱商人眼神飞快地闪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分开好啊,以后打官司不用只看府尹脸色,或许可以更加公平一点?

几个儒生代表更是面面相觑,有人捋着胡须,低声自语:“行政、司法分离…这…这与我朝体制大异,倒有些三代之治分官设职的影子,却又全然不同…”

另一个年轻些的儒生忧心忡忡:“如此一来,我等读书人治政之权,岂不是被分薄了?”

角落里有人忍不住问出声:“王爷!那俺要是跟人动了手,是找府尹大人,还是找那个…法官大人?”

朱高煦抬手虚按,止住了议论。

“府尹主行政,法院主司法,议事会主立法与监督,三者各司其职,相互制约。”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给他们太多琢磨的时间。

“初步任命,由落选的刘秀才和周秀才担任地方法院法官。”

“现在,先推举府尹。本王提名王缙、洪涛二人,诸位议员,谁赞成王缙?”

稀稀拉拉有几只手举了起来,大多是儒生代表,还有一两个自由席位的代表犹豫了一下也举了手。

朱高煦扫视一圈,心中有数。

“放下。”

“谁赞成洪涛?”

这一次,呼啦啦举起了大半的手。王老五的手举得最高最直,仿佛怕王爷看不见。李木匠、钱有才也毫不犹豫地举了手,其他农人、工匠、商人代表纷纷跟上。

朱高煦点了点头:“洪涛票多,便由洪涛暂代新京府尹一职。”

洪涛起身,先是朝落选的王缙方向略一拱手,算是致意,然后快步走到堂前,对着朱高煦和众议员深揖一躬。

“下官洪涛,定不负王爷与诸位所托,必竭心尽力,为新京百姓谋福祉。”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干练。

府尹人选落定,会议气氛稍微松快了些。

朱高煦等洪涛归座后,继续说道:“议事会既立,事务繁杂,当选出议长一人,负责主持会议、整理议案、沟通协调。”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几位儒生代表身上停留片刻。

“议事会诸项事宜,多需笔墨记录、文书往来。我看,这首任议长,便先从几位儒生代表中推选,大家以为如何?”

这话合情合理,无人反对。

王老五又忍不住跟李木匠嘀咕:“你看,还是读书有用吧?当议长,至少开会不用让别人念给他听。”

李木匠难得没反驳,只是撇了撇嘴。

几位儒生代表相互看了看,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则略显矜持。

朱高煦直接道:“诸位儒生代表,可有自荐,或是相互推举?”

之前那位提议办蒙学的赵儒生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不料,一直沉默的方儒生却先说话了,声音平和:“赵兄热心,令人钦佩。然议长之职,需处事公允,调和各方。下官以为,张秀才年长望重,或可担此任。”

被点名的张老秀才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朱高煦也不多言,直接让儒生代表内部自行推举。

一番小声商议和简单的举手表决后,结果出人意料,反倒是提出建议且表现一直很务实的方儒生得票最多。

方儒生起身,没有太多客套话,只是对着朱高煦和众人再次拱手。

“承蒙诸位厚爱,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他走到议事堂侧前方一张稍高些的桌子后坐下,神色平静,开始准备记录接下来的议题。

........

选完议长后,钱商人站了起来,对着朱高煦和新任议长方儒生拱了拱手。

“王爷,议长,诸位议员同僚。”

“咱们这议事堂,还有将来的府尹衙门,总不能一直这么对付下去吧?”

他挪了挪身子,指了指屁股底下的硬板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

“这坐着,实不相瞒,下官这把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更别提有失体统。”

“将来若是有土著部落的酋长,或是外邦来客,看到咱们新明帝国的议政之所在此陋室,岂不让人小瞧了去?”

“再者,府尹衙门若也如此,文书档案堆放都是麻烦,官吏们办公也不敞亮,如何能高效理事?”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点头。

李木匠立马挺直了腰板接话,嗓门洪亮。

“对!钱老板这话在理!”

“要建就得建气派点!这边树林众多,天然木材不缺,如果要建一个气派的房子,可能还要去寻找一些石头。”

“王爷您只要点头,图纸画出来,俺们工匠行会保证召集人手,干得又快又好!绝不偷工减料!”

他比划着,似乎已经看到了新楼的样子。

“保管建得比大明那些旧衙门更坚固,更实用!”

王老五听着,脸上却露出几分愁色,瓮声瓮气地说道。

“建是该建,就是……这得花多少钱粮?动用多少人工?”

“眼下定居点第一批作物还在地里生长,地里活计还多着呢,抽调人手,会不会误了农时?”

“还有这运木头、运石头的开销,怕也不是个小数目。”

这话一出,场面稍稍冷却,农人代表们纷纷点头,显然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方儒生作为新任议长,看了看众人,又看向朱高煦,没有立刻表态。

朱高煦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从最初的提议,到工匠的热情,再到农人的顾虑,脸上露出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钱议员提议甚好。”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议事堂与府尹衙门,乃是新京乃至未来地方行政之脸面,亦是理事之基石,确需妥善规划建造,此事,准了!”

众人精神一振,尤其是钱有才和李木匠,脸上喜色更浓。

“不过,”朱高煦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老五议员的顾虑也对,钱要用在刀刃上。”

“新建楼宇,预算必须精打细算,不可靡费民力。”

“图纸设计,要兼顾实用与体面,但绝不可铺张浪费,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此事不急于一时,先由新任府尹洪涛牵头,会同议长方儒生,以及工部、户部的相关人员,先拿出个初步的选址、规制、用料和预算方案来。”

“方案要详尽,考虑周全,尤其要说明白,钱从哪里来,人手如何安排,尽量不误农时,不动摇根本。”

“待方案拟定后,再提交议事会审议,通过了,方可动工。”

他看向洪涛和方儒生。

“洪府尹,方议长,此事就交给你们先期筹划了。”

洪涛与方儒生立刻起身应诺。

“下官遵命。”

第一次议事会,就在这既有章法又略显粗糙,既有争论又有共识的氛围中结束了。

新的结合了东西方思路的行政与议事体系,如同刚刚破土的嫩芽,带着泥土的气息,在这片新大陆上,开始努力扎根生长。

这套班子未来如何磨合,东西方迥异的政治制度理念又将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碰撞、融合,最终长成什么模样,眼下谁也说不清。

朱高煦也在新京有了一个大体的行政制度后松了一口气,开始计划去其他几个定居点巡视,将此等地方议会也推广到其他定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