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最后的夕照坠入西山时,圈养在何家后院的老牛突然挣断缰绳。这头温顺了十三年的牲口发狂般撞向石磨,牛角在青石上擦出连串火星,直到生生撞断左角才颓然跪地。断角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散发着莲香的墨绿色汁液。
“妖...妖怪!“磨豆子的王寡妇尖叫着打翻木盆。她分明看见牛眼变成双瞳,断角截面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纹路。这声惊叫像是撕开了某种封印,全村井水毫无征兆地沸腾,檐下晾晒的玉米须根疯长成触手状,缠住路过孩童的脚踝。
何老三就是在这样诡谲的暮色中推开家门。他肩头还沾着后山坟地的纸钱灰,怀里用旧袄裹着从青云观新求的安胎符。正屋传来妻子第五次发作的呻吟,那声音里夹杂着金属刮擦般的异响,惊得梁上燕群撞破窗纸逃向血色的天空。
“仙姑说戌时是吉时...“接生婆颤抖的手打翻铜盆,热水在地面蒸腾起蛇形雾气,“可这胎动...分明是恶鬼索命的时辰啊!”
子夜时分,云涡开始吞食星辰。
漩涡中心透出的赤光将青牛村照得如同炼狱。家家户户门楣上贴的钟馗像自燃成灰,祠堂祖宗牌位集体转向何家方位。猎户李二壮着胆子爬上老槐树,只见百里外的葬剑渊升起七道白光,正与云涡中的赤红星斗拼成剑鞘图案。
产房内的寒气已经凝成冰霜。何老三攥着安胎符缩在墙角,符纸上的朱砂咒文正在褪色。他娘子隆起的腹部不断凸起尖锐棱角,像有柄古剑要破体而出。接生婆早吓晕过去,桃木剑断成三截泡在血泊里,剑柄雕刻的睚眦首级竟在融化。
“当家的...它在吃我...“产妇瞳孔扩散成淡金色,皮肤下游动的剑形纹路发出蜂鸣,“我看见...看见天河倒灌...“
话音未落,血月裂空而至。
赤红光柱如天罚之剑刺穿屋顶时,婴儿的啼哭裹着龙吟震荡四野。何老三眼睁睁看着那团血肉悬浮而起,脐带在月光中扭曲成青铜锁链。产妇腹部豁开狰狞伤口,一节玉色脊骨挣脱血肉束缚,表面《连山》古篆灼得空气噼啪作响。
十二面骨幡破土而出,幡面人皮绘制的二十八宿亮起幽光。倒悬在梁上的灰袍老者翻掌结印,腰间九宫铃摇出摄魂之音:“好个逆命剑骨,竟引动七杀星替劫!“
老者掀开兜帽的瞬间,何老三瞥见他脖颈处蔓延的锁魂钉——那些暗金色长钉排列成北斗状,钉尾还缀着微型棺椁。最骇人的是老者双眼,那不是活人应有的眸子,而是两团吞噬光线的混沌星云。
“天刑剑阵倒是勤勉。“老者嗤笑着咬破中指,血珠悬浮成河洛数图。屋外惨叫声骤然密集,血色雷霆扫过的村民化作干尸,精血凝成万道红线涌向产房,在婴儿周身结成茧状血胎。
云涡深处传来编钟轰鸣。血月裂隙中降下七十二柄雷罡巨剑,剑柄饕餮纹吞吐紫电,封锁八方生门。老者袖中甩出青铜罗盘,指针疯转间扯出时空裂隙。劈落的雷剑诡异地调转方向,将五十里外的青萍江拦腰斩断。
产妇尸体突然暴起,掌心秦氏族徽与雷剑共鸣。老者趁机将半块玉佩拍入血胎,玉佩上“渊“字亮起刹那,江中断流处升起九根青铜巨柱——那是大胤王朝镇压龙脉的囚龙桩,此刻却如蜡烛般被无形之力熔化成铜汁。
“还不够...“老者七窍渗出血线,骨幡接连爆裂。他猛地扯断左手小指,骨茬插入自己心口:“以吾永世轮回,换天道一线疏漏!“
命轮虚影在老者背后浮现,九重裂纹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何老三在时空断层中窥见万千可能:有自己抱着死婴投井的,有娘子化作剑傀屠村的,还有身着冕服站在尸山血海中的陌生面容。
婴儿脊椎离体暴涨,玉骨化成的剑柱贯穿天地。雷剑融合成的盘古斧轰然劈落,却在触及血胎时被青铜匣吞噬。那匣面浮凸的夔龙纹竟活了过来,衔住雷斧吞入虚空。匣内传出编钟奏响《云门》古乐的音节,每个音符都震碎一柄雷剑。
老者身躯迅速干瘪成骷髅,黑洞般的眼眶望向东南:“九重天阙的看门狗来得真快...“云层中浮现无数金甲傀儡,它们眼眶跳动着与老者同源的星云,手中雷斧残留着劈开洪荒的气息。
血胎应声而裂。婴儿坠入青铜匣的刹那,何老三看见他睁开的双瞳——左眼映出星河崩毁,右眼藏着九重天火。产妇用最后气力扯断脐带,半块玉佩落入匣中时,远在葬剑渊的七道白光突然熄灭。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青牛村已沦为死地。何老三抱着青铜匣跌坐在祠堂废墟,发现供桌上的先灵牌位全部倒转。匣底婚书染着娘子最后的体温,“中州秦氏“四字正在吸食他的掌纹。
三百里外的青萍仙宗,镇守剑冢的邙霄长老猛然睁眼。陨铁山上十万古剑齐鸣,剑锋所指正是青牛村方位。最令他惊骇的是,插在阵眼处的青萍剑竟渗出泪状铁锈——这是初代剑主陨落时都未曾有过的异象。
“剑哭星陨...“邙霄颤抖着捏碎传讯玉简,“速禀宗主,那位...回来了。“
而此刻的青铜匣内,婴儿脊椎处狰狞的伤疤正在蠕动。天道烙下的“诛“字咒印下,更古老的“逆“字篆文悄然浮现,像种子蛰伏在冻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