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夜如墨,风如刃,山林之间只有马蹄疾奔之声划破寂静。
赞亚紧紧贴在马背上,披风已被寒风撕裂成破布,雪花结成冰片挂在她的发梢和睫毛。
她回头一眼,只见黑暗中有数十点冷光在追随——那是斯瓦吉亚斥候骑的头盔与长枪,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她与六名护卫沿着山脊边缘奔行,避开主路,借着树影与岩壁穿梭。
但敌人始终如影随形,距离不远不近,仿佛在等她露出破绽。
“他们和野狗一样,咬的真紧。”
塔伦低声道,声音里掺着喘息与愤怒。
“不。”
赞亚回头瞥了一眼,
“他们比野狗更有耐心。”
山路湿滑,前方一道积雪塌陷,赞亚急勒马缰,差点从鞍上摔下。
身后护卫纷纷抓紧马缰绳,七匹马短暂停顿,而这一瞬的停顿,足以让他们进入敌人的弓箭有效射程。
“散开!”
赞亚果断下令,“他们想把我们逼进河谷,我们反穿过鹰嘴石,往西!”
“可那边是乱林!”一人低吼。
“就因为是乱林,他们才不敢一起追进去!”
众人当即调转马头,向右前方一道狭窄山道穿刺而入。
那是乱林与碎石地交汇之处,灌木丛、枯枝与乱石遍布,每一步都可能折断马蹄。
但这也是唯一的生机。
黑暗中的箭矢再次掠来,擦过赞亚的耳侧钉入树干,发出一声闷响。
“快!”
她驱马冲入林中,枝杈在脸颊划出血痕,披风被拉扯破碎,雪从高处簌簌而下,像无数白蛇缠身。
塔伦从她侧边掠过,一边疾驰一边抛洒一小袋铁钉与碎甲叶。
远处传来一声斯瓦吉亚骑兵的怒骂,以及马匹惊叫倒地的声音。
夜色仍深,风雪再起。
他们在林中穿行至一处山腹小溪边,终于暂时拉开了距离。
几人下马饮水,马匹在喘息,赞亚也跪倒在雪地中,大口大口吸着寒冷的空气。
“我们甩掉他们了吗?”一个护卫问。
塔伦摇头:“暂时安全了,起码目前他们追不上我们。”
“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吗,队长?”
“现在光线太暗,很危险,不如等待黎明再出发。”
“不能等到黎明,奥莫尔战况危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赞亚站起身,擦去脸上的雪与血,
“我们换一条路,翻过东岭,绕去巴坦尼亚界线。”
众人默默点头,再度启程。
天空还未完全泛白,奥莫尔的晨钟却已经敲响。
冰冷的钟声穿透厚重雪雾,从城楼传向远方,一声接一声,如同战鼓回响在冻土之上。
整个奥莫尔城像从沉睡中挣扎着苏醒,士兵们提着长矛,从营帐和石屋中走出,铠甲未热,盔甲结霜。
火把沿着城墙一线点燃,橘光蜿蜒,照亮一张张苍白却坚定的脸。
雷恩披上披风,侍卫默默为他推开了城堡的大门。
他没有披上象征荣耀的红色披风,也没有佩戴领主徽章,而是穿着昨日归来的战甲。
那副铠甲曾在血与火中破裂,如今已被女仆洗净、擦亮,斑斑血迹尽去,锤敲过的痕迹却仍隐隐可见。
它在晨风与雪光中微微颤动,泛着一层冷冽的银灰光芒。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雪尚未停,街道寂静无声,只有马蹄踏雪的闷响在空巷中回荡。
雷恩缓缓穿过主街,身后不时有士兵从巷道或城角赶来,默然加入队伍。
除了简单的军令,再无其他的响动,空荡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和军靴踏地的声音。
愈靠近城墙,队伍愈长,风声愈重,整个城市仿佛都在屏息。
当雷恩踏上石阶,登临城墙,他的目光越过女墙,投向那片被战火与命运染黑的雪原。
风很轻,吹不动披风的边角。
脚下石阶结了一层霜,踩上去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抬头,望向远方。
雪还在落。
不是纷飞的鹅毛,而是极细的冰针,从高空无声飘下,像是某种古老诅咒在天地间静默施放。
天空是一片铅灰,低沉得仿佛整座天幕正缓缓压落,朝着奥莫尔倾斜。
风从北方吹来,卷动旌旗与披风,却带不走压在空气中的肃杀。
城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焰心瑟缩,在风中挣扎地燃烧。
往日中城镇里的犬吠已然消失,空中的渡鸟也不再经临奥莫尔的上空,仿佛连神祇都不愿再注视这片大地。
在这片沉默之中,只有即将流血的土地在等待——等待铁器破空,等待血液融雪,等待士兵的的厮杀取代神的沉默。
雪雾之下,大地像被一张黑铁布覆盖。
密密麻麻的斯瓦吉亚军队静静地铺展开去,远至视线尽头,旌旗林立,士兵整列,战马成排,如黑色洪流蛰伏原野。
他们没有呐喊,也没有喧哗——只有刀刃在晨光下的冷芒,以及旌旗下斧盾交叠的沉默。
最前方,是一列持盾巨汉,肩披兽皮、身披黑铁,斧如门板,步如擂鼓,那是斯瓦吉亚的重装狂战士团。
他们赤裸上臂,纹满象征寒神的符文,站如岩柱不动。
其后,是整齐列队的重装步兵,手持斩马长刀与钩斧,铁盔下只露出眼睛,身披链甲与鳞甲交错的重装,刀尖皆指城墙。
他们后方则是一排排盾墙投斧兵,左手大盾,右手三斧倒挂。他们在等待,等待斧头掷出、撕裂人墙、震裂骨骼的那一刻。
而在整个阵列的最外围,是数百骑马而立的斯瓦吉亚重装骑兵,披挂黑甲,头盔上饰有兽角或熊鬃,战马也罩上链片与铁甲。
他们像一圈黑暗的缰绳,围着这座城,缓缓收紧。
雷恩站在城墙上,无需言语,胸口也不自觉收紧。
这一刻,大战未启,天却已肃杀。
脚下的守军一排排站定,却无人说话。
有人在发抖,有人紧闭双唇,有人微微颤抖着为自己低声祈祷。
远处,第一声低沉的号角穿透雪雾,紧接着连成一片,斯瓦吉亚人踏着雪浪开始发起冲锋。
雷恩低语一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