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所临于奥莫尔东内城靠北的一处废旧宅邸,原本属于一位已失踪的贵族,攻城开始后被征为临时疗养点。
屋梁低矮,墙体斑驳,屋檐常滴水,一旦风雪加剧,整座宅子都会发出沉沉哀鸣。
夜色渐深,风雪未歇,屋外已有厚雪堆至半膝,火光如豆,狼油火盆将破墙上的影子映得歪斜而冗长。
雷恩推门而入时,屋内静得出奇。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焦油、旧铁与血腥的混合气味,那是连打仗的士兵也会皱眉的气味。
他一步步走过昏暗的长廊,每一脚都踩在由鲜血和融雪混成的泥痕上,脚下发出黏滞的“咯吱”声。
两旁床榻上躺着受伤士兵,有人失去手臂,有人脊椎断裂,有人靠着麻醉草昏睡,偶尔有一两声呓语或呻吟划破沉默。
米洛与诺尔默默守在门边,两人身上的披风已经湿透,但他们一声不吭。米洛低头拧着自己的袖口,诺尔则紧紧攥着一小块干面包。
雷恩停在他们面前。两个孩子抬头看他,神情带着疲惫和不安。
雷恩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拍了拍米洛的肩,又顺势摸了摸诺尔的发顶。
“你们去帮艾琳。”
他语气平缓,却有不容置疑的重量。
艾琳正趴在一名老兵的身边,小心地将布条缠在对方碎裂的小腿上。
她的动作生涩但认真,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听到雷恩的话,她只是回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工作。
两个孩子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诺尔拉住了艾琳的袖口,
小声问:“我们该做什么?”
“拿水,把干净的布扯开。”
艾琳没有抬头,
“不要怕。”
雷恩走过他们,来到中堂。
这里堆满了临时的床位与粗糙的木榻,一些士兵用麻布裹着伤口,靠在墙上忍痛喘息。
医官和修女来回奔走,脸色蜡黄,双手因常年浸草药而干裂结痂。
他停在一名中年士兵床前。
那人肚腹被断矛刺穿,腹部胀起,呼吸微弱,双眼无神。
两名医官正用火钳烧红金属针,准备缝合伤口,空气中弥漫着肉焦味与酒精的冲撞。
雷恩弯下腰,问那士兵的名字。
士兵勉强咧嘴:“大人,城墙还在吗?”
“放心。”
雷恩答道,“你好好休息。”
士兵闭上眼睛,像是松了口气。
旁边医官点头,示意继续手术。
雷恩退后一步,让出空间。
他站在中庭片刻,看着这个狭小而紧绷的空间。
门口,一名士兵捧着一堆血淋淋的手术工具正想进门,被守卫挡下。
另一侧角落,一名下颌受伤的少年士兵正由修女喂着麦糊,麦糊从脖子上的敞口慢慢渗出,一滴滴滴入下方的木碗里。
凯恩走到他身后:“这里……像地狱。”
雷恩点了点头:“这就是战争。”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沉重的“咚——咚——咚”声,仿佛从城脊深处传来,震动屋梁。
医护所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凯恩握住剑柄:“那是……”
“是钟楼。”
雷恩沉声道,
“出事了。”
雷恩大步走到医护所门前,一把推开木门,锈铰铿然作响,扑面而来的风雪卷入廊中,裹挟着寒气与铁锈味。
夜色如墨,天地失色,唯有火盆微光在雪中摇曳。
雷恩望向城门和钟楼的方向,但是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巷道深处传来,伴随着铠甲撞击与冰雪碎裂的节奏。
火盆摇晃,风声骤紧。
一道骑影破雪而出,自夜雾与飞雪间直冲而来,疾如猎鹰掠野。
那是萨日娜。
她身披库塞特重甲,肩披破损的雪白狼披风,雪粒结在她的发梢与眉尖,眼神却如刀锋般清醒而锋利。
坐下战马通体灰黑,四蹄踏雪时扬起冰尘如雾,鬃毛早已结霜,却仍嘶鸣冲进院落。
她勒马于医护所前,马身刹那横停,雪浪翻起半丈,仿佛是随北境风暴而来的女武神。
“东墙丢了!”
她大喊,
“斯瓦吉亚人翻墙进来了!阿提斯带人赶去阻击,他们正朝城门推进!”
雷恩几乎没有迟疑:“你率预备队,从东侧巷道杀回去,夺回城墙!”
“明白!”
萨日娜拨马而去。
雷恩翻身上马,凯恩拔剑欲跟。
雷恩厉声道:“不行。”
“我能打!我能帮上忙!”凯恩怒吼。
“你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
雷恩低声,眼神沉冷,
“保护好艾琳和伤员。”
凯恩咬牙,眼眶发红,还想争辩几句。
但雷恩已策马冲出医护所,风雪抹去了他的背影。
战火将起,死与生的界限,在这一夜愈发清晰。
雷恩奔至城门下时,整座瓮城已陷入混乱的咆哮与轰鸣之中。
暴风雪已经模糊了视野,火光在乱战中燃起一道道旋涡般的红浪,将石墙映得通红。
踏入城门楼时,他立刻嗅到了铁锈、雪气与焦木交融的味道,夹杂着血与火的咸腥,扑面而来。
瓮城已被敌军突破。
本该是防御最密、最难攻的咽喉之地,此刻却成了斯瓦吉亚人的巢穴。
狭窄的通道内布满尸体和残甲,帝国士兵的盔甲下压着同袍的尸体,血流在石缝中结冰。
从阶梯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与撞击声,城楼的二楼,斯瓦吉亚人正死死控制着转动铁栅的巨大齿轮装置,试图彻底开启城门。
城门之外,斯瓦吉亚主力部队如黑潮压境,正齐声呼喊,击盾如雷。
一层铁栅已被缓缓升起。
第一排敌军正像蚁群一样挤入瓮城内,踏着尸体和雪泥,不断试图挤入尚未完全开放的门口。
雷恩登上台阶,便看见阿提斯正带着亲卫从正门阶梯方向强攻楼内。
可斯瓦吉亚人的盾墙如钢铁堡垒,横列在通道中。
他们披熊皮,持重斧,互相咆哮着,将阿提斯的人一次又一次逼下阶梯。
每前进一步,都要用两三条命换来。
雷恩冷静扫视局势。
敌人在中段,阿提斯在下段。
继续硬拼只会陷入胶着。
他立刻调转方向,带着十余名亲兵从侧墙通道快速绕上三楼的偏塔。
那条楼梯本是通往西城墙的,但是西城墙的侧门也可以进入主城楼。
“从这边上去,我们从上往下冲。”
雷恩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