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啼哭重启1993

冰凉的听诊器铁盘贴上胸口时,我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这并非伪装——新生儿脆弱的视网膜正映出恐怖画面:母亲苏文茵病号服下爬满青铜色血管,输液管里的葡萄糖液泛着齿轮状泡沫,每颗气泡炸裂都释放出硫磺味的气体。

“瞳孔扩散异常。“张护士的圆珠笔尖戳破病历本纸页,墨水在「叶晚秋」的名字上晕开血渍。透过她银框眼镜的反光,我看到1998年的自己正蜷缩在停尸间角落,脚边散落着被撕碎的离婚协议书。保温箱的塑料罩突然结出蛛网状霜花,那些曾在火化炉内壁闪烁的楔形文字,正从冰晶里渗出幽蓝磷光。

父亲的大哥大在走廊炸响摩托罗拉特有的电子铃音,熟悉的号码尾数「7747」让我浑身战栗。前世这个投资诈骗电话会榨干家中积蓄,而此刻我拼命蹬着棉布襁褓,试图用脚趾勾住保育室防盗窗的铁栅。生锈的金属栏杆突然渗出青铜色黏液,在石灰墙面投射出旋转的猎户座星图——正是殡仪馆男孩脖颈纹身的倒影。

深夜的育婴室弥漫着来苏尔与腐烂槐花的混合气息。当康巴丝电子钟的红色数字跳到03:46,我咬破舌尖发出海妖般的尖利哭嚎。值夜护士冲进来时撞翻了窗台上的搪瓷茶缸,「安全生产」四个褪色红字在月光下融化成血溪,顺着瓷砖缝流向我的摇篮。

母亲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病号服领口别的纺织女工奖章正在融化,铜质五角星变成液态金属滴落。她枯瘦的手指按在我眉心,皮肤下游走的青铜脉管与沙漏裂痕产生共鸣,发出老式电报机的滴答声。电子钟秒针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1993年12月25日03:47分——这个本该是重生锚点的时间,被某种力量强行扭转为12月22日凌晨。

“太早了...“母亲呢喃着咳出齿轮状血块,那些沾着黏液的金色零件坠地后自动组装成微型发条鼠。这只机械生物的眼球泛着顾明远虹膜特有的青铜纹路,它叼起我枕边的沙漏,利齿咬穿保育室墙内的电线。当跳动的火花点燃窗帘时,整层楼的日光灯管接连炸裂,黑暗中有婴儿发出非人的尖笑。

在黑暗笼罩的第七秒,我嗅到父亲古龙水里混着的铁锈味。他握着摩托罗拉3200型大哥大钻进楼梯间,按键荧光照亮1993年版的通讯录——那个致命号码上方用红笔标注着「周慕白」,正是二十年后在讲台上宣布我挂科的大学导师。

我用尽肺叶里所有空气发出啼哭,声波震碎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喷涌而出的水流裹挟着青铜色菌丝,在地面汇聚成发光的箭头,指向走廊拐角的红色磁卡电话亭。当父亲疑惑地走向那台布满烟头灼痕的公用电话时,我咬破食指在保育室玻璃上画出血色星图,每一笔都伴随着前世记忆的刺痛。

电话亭突然溢出沥青般浓稠的黑暗,听筒里传出机械合成的嗓音:“叶先生,那批螺纹钢期货...“父亲的手僵在半空,他的影子正在发生恐怖的分裂——1993年的实体影子与2015年跳楼时的虚影重叠,而真正的诈骗犯此刻正在虚空中显形,西装翻领上别的沙漏形领针泛着血光。

沙漏从发条鼠口中挣脱,悬浮在电话亭顶端逆时针旋转。当流沙形成微型飓风时,我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脆响——右手食指突然恢复四十岁时的模样,带着前世婚戒的压痕,在拨号盘上按下那串逆转命运的号码。

“喂?老叶你那儿怎么有婴儿哭...“骗子的声音突然扭曲,电话线里爆出青铜藤蔓缠住他的脖颈。父亲茫然地放下大哥大,他西服内袋的合同正在自燃,灰烬里浮现出「时鉴会1993年第47号修正案」的字样,末尾签名竟是母亲年轻时的笔迹。

晨光穿透乌云时,我蜷缩在染血的襁褓里清点代价:视网膜边缘出现齿轮状黑斑,耳道持续渗出青铜色黏液,左手小指的第一关节开始透明化。保育室的门轴发出生锈的呻吟,戴红领巾的男孩倚着门框,他脖颈的沙漏纹身里囚禁着三日前的星辰,塑料凉鞋里露出的脚趾正在碳化。

“每修正一个错误,“他把玩着微型发报机零件,少先队徽章在掌心烙出焦黑的「0927」,“就有三个平行世界的叶晚秋被时砂湮灭。“窗外的梧桐树上,四十岁的我倒吊在枝头微笑,手中沙漏的流沙正在吞噬这个初生的黎明。